少年的身子一下僵住了。
那喻庄主也紧随而来,走到喻剪夏面前,微微红了眼眶:“夏夏,你长大了。”
喻剪夏仰起头,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时间竟是无悲亦无喜,整个人空白茫然,一颗心麻木无比的。
骆青遥与辛鹤也奔了出来,衣袂飞扬间,堪堪停在了长空下,看着不远处那两道身影,心中一热,感动难言:“你们,你们……竟真的来了!”
风拂过喻剪夏的秀发,她眼角那一粒红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喻庄主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孔,又看向少女肩头背着的那个药箱,眼眶不知怎么,一时间更加红了,眸中泪光闪烁。
“你能一直坚持学医这条路,没有忘记爹教过你的东西,爹实在很欣慰,夏夏,你不愧是爹的好女儿……”
这欣慰感慨的话飘入风中,听得骆青遥与辛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辛鹤更是几欲作呕:“这姓喻的脸皮也太厚了!”
那喻庄主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喻剪夏,想要揽过她肩头,喻剪夏却后退了一步,闪身避过了。
她背着药箱,长发扬起,柔美的一张脸在风中没有一丝表情,只定定吐出了八个字:“我学医,不是为了你。”
喻庄主伸出去的一只手陡然落空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女儿,在她眸中,再看不到从前幼时的那份温顺乖巧,而是满满的疏离与漠然,她不认他,她是不认他这个“爹”的。
一时间,得出这个认知的喻庄主,潸然泪下。
“夏夏,爹其实,其实……从没想过要抛下你,这么多年来,爹一直记挂着你,你原谅爹,好不好?”
辛鹤真的快听吐了,相信裴云朔与喻剪夏也同样如此,因为他们直接越过了那一对“夫妻”,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她与骆青遥身旁。
“我们已经来了这一趟,你们也假意惺惺地表示过了,现在可以把他们两人放了吧?”
裴云朔转过身,目光冷若冰霜,一头白发在阳光下肃杀万分,瘦削的背脊挺立风中,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喻剪夏也背着药箱,站在辛鹤身旁,望着喻庄主,柔美的面容却有着撼人心魄的力量,一字一句道:“请放了我们的朋友,这一趟,我们不是为你们而来的,而是为了他们。”
风掠长空,说不出这一刻心中的无尽感动,辛鹤扭过头,看向身旁那张清秀的侧颜,眼眶一红:“夏夏……”
那喻庄主却是身子僵硬住了,旁边的裴夫人也哭得更厉害了,像一个泪人一般,嘴里不断喊着“朔儿”,裴云朔却连一眼都没有望向她。
喻庄主目光几个变幻,看向风中那充满敌意的两道身影,终是扬起唇角,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一路风尘仆仆,都累坏了吧,先吃饭再说吧,庄中已设下盛宴,专门为了迎接你们的到来。”
说是盛宴,的确山珍海味,数不胜数,台上还有笙歌曼舞,如此大的阵势就只为招待两个人。
然这两人,却都不领情,坐在席上冷若冰霜,半点吃饭的心思也没有。
那裴夫人坐在裴云朔身旁,不停地为他夹着菜,泪眼涟涟道:“来,朔儿,多吃点,你都瘦了,还有你这头白发,让喻……让你喻叔叔为你看一看,一定能治好的,你别担心,无论怎么样,娘都会……”
“为什么要治好?”裴云朔忽然开口道,扭过头,看向裴夫人,一双眼睛似两把刀子一样:“这白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你曾经做过些什么,我每次照镜子都会告诉自己,我没有娘亲了,只有一个爹,在这世上,我只当我娘死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我变白的头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它存在一天,就提醒我一天,你已经死了,我没有娘了,永远都没有娘了,我不会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期盼,所以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治好这头白发?”
每一个字都滴着血一般,将裴夫人说得脸色惨白,心如刀绞间,掩面泪如雨下。
“哭够了吗?”裴云朔却陡然站起,冷冷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虽是满脸不耐,却只有喻剪夏细心地注意到,少年的眼眶,其实也隐隐红了一圈。
“别急,阿朔。”那喻庄主也忙站起,在阳光下带了些恳求道:“先去看看贞贞吧。”
“贞贞”两个字一说出来,不仅骆青遥与辛鹤变了脸色,裴云朔与喻剪夏更是身子一震,呼吸都止住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房里,阳光斑驳洒入,帘幔微微拂动,那床上躺着的小小身影,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让人不由自主就心生怜惜。
贞贞的病情,裴云朔与喻剪夏也早就知道了,此刻当真在床上看到这张昏睡的面孔时,他们却久久失神着,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妹妹。”
喻庄主在旁边轻轻开口,红着眼眶道:“你们应该也知道贞贞的病情了,这孩子可怜,生来就心智不全,患有怪疾,若治不好,恐怕连今年的生辰都熬不过去了……”
裴夫人坐在床边,泣不成声:“都是我们的错,不应该报应在贞贞身上……”
喻庄主拍了拍她的肩,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看向裴云朔与喻剪夏,忽然话锋一转,缓缓道:“其实我近几年一直在研究贞贞的病情,最近总算有了些进展,摸索出了一张药方,应当可以一试,只是这药方之中,还独缺了一味药引……”
他这话来得突兀,不仅裴云朔与喻剪夏身子一颤,连屋里的骆青遥与辛鹤也十分奇怪,不由看向床边的喻庄主。
他的目光落在喻剪夏脸上,带着满满的恳切,一字一句道——
“夏夏,缺的这一味药引,正需要你的帮忙,其实这药引不是别的,乃是血浓于水,必须得要至亲姐妹之间的鲜血为引,方能成药,只要取你身上一部分血,就能救回贞贞的一条命来,她是你血脉相连的妹妹,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夏夏?”
这番话在屋中一响起,所有人都震住了,眸光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喻剪夏更是陡然白了一张脸。
她看向眼前那个曾被她称之为“爹”的男人,身子微颤间,不可置信,眸中更是隐隐泛起泪光,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原来你千方百计诱我来山庄,不是真的想要见到我,不是因为思念,更不是补偿赎罪,而仅仅只是为了,为了……取我的血,做一味药引,来救你另外一个女儿?”
从没有那样一刻,喻剪夏的心像现在这样痛苦绝望过,她仿佛坠入万丈深渊,从头到脚粉身碎骨,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
骆青遥与辛鹤也根本不敢相信,望着喻剪夏,胸膛起伏间,也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几乎都能感同身受她那份痛苦。
喻庄主被喻剪夏眸中的泪光刺到,上前两步,神情有些慌乱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夏夏你听我说,爹当然是因为想你,当然是想赎罪补偿,才会千方百计让你来这山庄……只是贞贞,也的确需要你救一救她,只要取你身上一小半的血就行了,不会危及你性命的,你相信爹,至多休养几个月就能好了,贞贞是你的妹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夏夏,你就将身上的血给一些……”
“滚开,谁敢碰她一下试试!”裴云朔忽地一声怒吼,一柄铁钩猛然从袖中探出,抵在了喻庄主身前,他一把拉过喻剪夏,退后两步,双目血红,像头发狂的小兽!
“喻时钦,你还是个人吗?!”
这一声嘶哑的厉喝骤然响彻屋中,让喻庄主脸色陡变。
“朔儿!”床边的裴夫人站起,泪眼涟涟地就想上前,“不是的,你听娘解释,喻郎他只是……”
“滚开,你们都滚开!”裴云朔挥起那铁钩,浑身剧颤着,血红着双眼,失去了理智般,嘶吼着:“谁也不许碰夏夏!”
他紧紧拉住喻剪夏冰凉的手,白发飞扬间,热血翻腾不止。
那喻庄主赶紧上前一步,劝道:“阿朔,你冷静点,贞贞也是你的妹妹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她不是我妹妹!”裴云朔嘶声喊着,手中的铁钩散发着寒光,仿佛那是仅有能保护住他们的东西了,他泪如雨下间,几乎是声嘶力竭道:“我只有一个夏夏,她身边也只有一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