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喻郎不顾一切地带着裴夫人私奔,在夕阳中扔下两个孩子,马车驶到城郊时,裴夫人其实是想过回头的。
她肝肠寸断,在车上哭得满面是泪:“我的朔儿,我的孩子,喻郎,我们回去吧,我舍不下朔儿,他还那么小……”
女人到底没有男人心狠和决绝,裴夫人想要回头,喻郎却将她紧抱不放,嘶哑着声音道:“凝儿,我也舍不下夏夏,但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别哭,你还有我,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还会有一个新的家,我答应你,一定会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和我们的孩子……”
就这样,两人再也没有回头,携手奔向了天涯海角。
裴门镖局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裴夫人的下落,他们每到一处走镖,都会拿着裴夫人的画像,四下打听。
但裴大当家到底是个心地宽厚的男人,他不准镖局上下透露任何风声,只说裴夫人失踪了,绝口不提其他。
他将所有的血泪苦楚都咽进了肚子中,一人独自承受。
没有人知道,这个被裴夫人嫌恶万分,不善言辞的男人,其实却是那般深情。
他深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即便她做出这样背叛他的事情,他也不愿玷污她的名声,反而想给她留一条后路,让她日后能够重回镖局,不背上“抛夫弃子”的骂名,受到别人的非议与指指点点。
只要她还能够回来,他与孩子都一定会接纳她,他们一家三口,还是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将来。
可是裴夫人不要这份深情,不要这个家,她逃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裴门镖局乃皇城中第一大镖局,结交甚广,势力庞大,在江湖中颇有地位,裴大当家也义薄云天,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一时间都纷纷帮忙寻找起来。
那喻郎带着裴夫人东躲西藏,十分不易,偌大的江湖之上,他们几乎无处容身,到哪里都担心被认出来,叫人扭回镖局去。
裴夫人本就是个娇花软玉,柔弱如水的女人,这般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下来,她饱受折磨,几乎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夜夜都深陷梦魇之中,耳边是那日马车里裴云朔撕心裂肺的哭泣——
“娘,我们一起回家吧,你不要走,爹如果回来发现我们不见了,他会很伤心的,你不要扔下爹,求求你,不要跟别人走,求求你了,不要走……”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怀上了喻郎的孩子,却因情绪低落,积郁伤身,胎象极其不稳。
那是他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喻郎带着怀有身孕的裴夫人,几乎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却就在最困苦之际,他们迎来了一线生机——
柳明山庄将喻郎请了过去,为老庄主治病。
那老庄主不知练了什么邪功,越练越疯癫,还瞎着一只眼,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整个人都有些走火入魔的感觉,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喻郎正愁不知带着怀有身孕的裴夫人躲到哪里去,当下一口答应为老庄主看病,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带着裴夫人住进了山庄中。
只是老庄主那一关,并非那么好过。
山庄前前后后请来了几十位大夫,其中也不乏江湖名医,但却统统都没能治好老庄主,反而还有不少人被他一掌打死。
因为老庄主性情暴躁古怪,为他诊治时,那些大夫都战战兢兢,吞吞吐吐,也不敢多说实情——其实老庄主这病,有很大原因上,是跟他纵欲过度有关。
可这话老庄主不爱听,也不愿改变,第一个说的大夫直接就被他一掌劈死,认定为无能庸医。
后面的大夫自然就不敢再说实话了,但不戒淫戒欲,这病如何会好?反而会越发糟糕,那些大夫医不好老庄主,依然难逃一死。
总而言之,被请进柳明山庄的大夫,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说实话会送命,不说实话也会送命。
喻郎在明知这样的情况下,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踏入了柳明山庄,因为,他没有后路了。
他不能再让心爱的女人跟着他颠沛流离,受尽苦头,他必须赶快找个地方让她好好安胎。
放眼江湖之上,没有比柳明山庄更适合藏身安顿的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搏一把。
当踏入老庄主房中时,喻郎并未直接开始诊断,而是先为老庄主扎针走穴,清了一部分毒血,让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开始向他说一个故事。
对,故事,喻郎十分聪明,并未直接陈诉老庄主的病情,而是摘取了《黄帝内经》中,黄帝问岐伯的一段,讲述给老庄主听。
昔有上古之黄帝,问医圣岐伯:“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
这番话极好理解,老庄主听了亦若有所思,喻郎趁机问道:“庄主猜,这医圣岐伯,是如何回答黄帝的?”
老庄主摇头不知,喻郎便笑道:“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喻郎巧借古人之嘴,将老庄主的病情点了出来——
他的病,正是因食饮无节,起居无常,纵欲过度,邪功侵体而导致的!
老庄主虽然疯了些,却不傻,听了这个小故事后,望了喻郎许久,伸手指了指他,“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你便留在山庄为我治病吧。”
就这样,喻郎顺利留在了柳明山庄,开始医治调养老庄主的身体。
从那时起,老庄主就开始戒淫戒邪,清心寡欲,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一切都按喻郎说的去做,渐渐的,他病情当真好转,人也清明许多,不再那么疯疯癫癫了。
他更加信任与看重喻郎了,几乎是离不开他了,庄中人人也都尊称喻郎一声“喻先生”。
而喻郎毫不盛气凌人,待人接物依然彬彬有礼,且十分会笼络人心,山庄中无人不对他心悦诚服。
一时间,他在庄中的地位,俨然是“一人之下”了。
原本一直这样下去,喻郎会在山庄中过得平静而安好,只可惜,老天爷偏不顺他意。
他的孩子出生了,却从娘胎里就带出了病根,险些夭折,那段时日喻郎心急如焚,一心照顾自己的孩子,老庄主的病情便疏忽了许多。
老庄主见不到喻郎,心烦意乱,隐隐又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了。
他去喻郎住的院落寻他,却意外在斜阳中,看到了抱着孩子坐在秋千上,轻轻哼着歌谣的裴夫人。
那一刻,漫天的霞光笼罩在裴夫人身上,她一颦一笑,一低头一哼唱,皆美得惊心动魄,让老庄主一时看呆了。
原本裴夫人刚进柳明山庄时,还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又饱受风霜折磨,人憔悴不堪,老庄主压根就没有多瞧她几眼,还曾在心中暗自可惜,这妇人配不上喻郎。
却哪知,生下孩子之后的裴夫人,恢复了姣好的身材与容貌,又不用风餐露宿,四处奔波,在山庄的滋养下,又变回了从前那朵美丽的“娇花”。
老庄主自从那一眼之后,就如同着了魔一样,压制许久的欲火又重燃起来。
他开始时常往喻郎的院落里跑,次数多到喻郎都已经有所怀疑了,而更离谱的是,有一次老庄主喝醉酒,竟然对着喻郎,半开玩笑半试探地提出,若真想彻底医治好他的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割爱让妻。
喻郎的夫人,便是他最好的灵药。
那一瞬间,喻郎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老庄主一切异常的行为,原来他一直在觊觎他的夫人!
这个老畜生,现在回想起“割爱让妻”这四个字,喻郎仍会恨得心欲滴血!
他从那之后,表面上依旧装得温顺,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开始将老庄主的药偷偷换掉,还为他专门配了一种“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