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岩洞里,三道身影躲藏在下面,屏住呼吸,听到外面夜风呼啸,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明明看到他们跑到这来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一定就藏在附近,快找找,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他们逃掉!”
黑纱罩面的身影按住受伤的腿,咬牙强忍着,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时,才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
月光斑驳投入岩洞中,一地霜白,辛鹤看向那只中了毒针的腿,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左霜前辈,您的腿……”
那道黑纱罩面的身影掀开裤子,中针的一只腿已经僵住了,奇毒从伤口处蔓延开来,黑了一大片,甚是骇人。
“是柳明山庄的贪兰香之毒,只有他们才有解药……”左霜靠着岩壁,冷汗打湿了发丝,却咬紧牙关,冷冷一哼道:“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吗?简直妄想,我宁愿毒发身亡,也不会向那群恶狼低头!”
她抬起手,将罩在头上的黑纱一扯,大口喘息着,一张脸再无遮掩,清清楚楚地露在了月光中。
骆青遥与辛鹤目光一紧,看着那张霍然露在月光中的脸,眸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张脸同洛水园的石倩姑姑一样,几乎看不见皱纹,五官明艳大气,却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眼角处一直延伸到了唇边,横贯了一整张脸,将那份美丽彻底破坏掉,只剩下令人惊愕难言的残缺与遗憾。
“怎么,两个小娃娃被吓到了吗?”左霜靠着石壁,浑不在意地一笑。
辛鹤有些结巴了:“前辈,您,您的脸……这是谁干的?”
那张本该绝美动人,此刻却扭曲万分的面孔,在月光中,微眯了双眸,轻轻一笑:“没有谁,是我自己拿刀子划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简直让辛鹤与骆青遥都震惊了,望着石壁旁的那道身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左霜却是抬头看向虚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喃喃自语道:“那时一直等不到灵晴回来,我十分难受,一个人隐姓埋名住在山上,痛苦度日,有一天,我终于不再欺骗自己,知道这辈子我是再也等不回她了……”
那样深入骨髓的绝望,让她心如枯槁,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刀子。
“我对着镜子,将自己这张脸划烂了,反正灵晴也不在了,我这张脸还留给谁看呢?”
苍凉的声音在岩洞中久久回荡着,一字一句都透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从前跟她一同在柳明山庄时,她就最喜欢夸我了,说我生得美,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厌,既然她喜欢看,我心里也高兴,原本想让她看一辈子,却到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奢望……”
当年她们一同在柳明山庄中做“花奴”,也是照看一大片花圃,以师姐妹相称,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那样冰冷残酷的一座牢笼里,因为有了对方的存在,日子也不算太难熬,左霜曾以为,这样相互依偎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却没有想到,美丽为她带来的只有逃不掉的劫难。
柳明山庄的老庄主是个性子乖戾残暴,行事诡异,喜怒无常的人,一言不合就能要人性命。
庄中每个弟子奴仆都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一点事情,就惹恼这位“魔王”,轻则挨骂受打,重则就要丢了性命。
那时老庄主在练一套邪术,每隔半月都会在庄里挑一名貌美的女弟子,送到他房中,供他采阴补阳,大练邪功。
那段时日,经常有裸露的女人尸体从房里被抬出来,庄中稍微貌美一点的人都惶恐至极,生怕自己被选中,送到老庄主房里,被他折磨致死。
而左霜,在最初一段时日里,竟然侥幸逃脱了。
因为她虽然美艳绝伦,论相貌在山庄无人出其左右,但她性子烈,不好摆弄,悟性也极高,武功在一群花奴中是最厉害的。
山庄管事的鬼嬷嬷尚算“惜才”,对左霜一直比较看重,便没有将她送往老庄主房里,而是尽量派她执行一些别的任务,以此避开老庄主的“毒手”。
可惜,美丽终究是藏不住的,有一日老庄主兴致忽起,在园中赏花时,无意看到了左霜的侧颜,惊为天人,当即命令鬼嬷嬷,晚上将左霜送入他房中。
左霜那样烈性,自然宁死也不会相从,她在袖里藏了短刀,跟灵晴说,自己死也要死得干净,留个清白的身子。
“我原先一直觉得灵晴胆小,是我在保护她,可直到那一次,我才知道,她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能够有多么奋不顾身。”
灵晴将左霜迷昏了,换上衣裳,红妆覆面,义无反顾地替代了她,被送到了老庄主的房中。
左霜醒来时,灵晴已被送走,她只觉天崩地裂,当下提起一把短刀,潜入了老庄主房里。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老庄主仍在打坐运功,还没有开始“享用”灵晴。
“我看到灵晴瑟瑟发抖地坐在那,心里有一团火难以抑制地窜起,恨不能将那老畜生千刀万剐……”
那时左霜趁老庄主运功之际,提刀刺了上去,却被老庄主躲过了要害,只刺瞎了他一只眼。
她们连夜逃出了柳明山庄,一路避过重重追杀,九死一生,最终逃到了皇城,因缘巧合遇到宫学的洛水园在招“花娘”。
左霜与灵晴正好种养花草多年,便凭借着手艺顺利进了洛水园,成为了两名妙花娘子。
所有阴霾一扫而尽,新的人生向她们开启,前路无限光明,那是现在回想起来,都再美好不过的一段时光。
“我从没有那样安心又满足过,那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我这漫漫余生,都靠着那段回忆,那一点点的甜头在支撑着……”
左霜那时候,是当真以为,再也不用和灵晴分开了,可以和灵晴在一起白头到老。
但她没有料到,灵晴在后来,会遇上章怀太子。
“从前她为了我,可以奋不顾身地代我送死,后来她为了他,也能奋不顾身地挡下那一刀,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不会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左霜看着他们相爱,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章怀太子是个极其温柔善良的人,永远带着清浅的笑容,同左霜这样生性冷淡的人截然不同。
“谁不喜欢温暖的人呢?世人天生向往光热,灵晴会爱上他,实在再正常不过,我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他们。”
他们是那样般配,灵晴也是那样快乐,即使左霜心里缺失了一块,但只要灵晴能得到幸福,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是,灵晴的幸福……短暂得就如昙花一现。
童鹿被铁骑攻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正如章怀太子所说的,世人贪婪,美丽的事物只会被无情掠夺与践踏。
“那一年他们离开时,我问过他们,还会回来吗?”
左霜靠在岩壁上,望着苍凉的月光,刀疤横贯的一张脸也无端柔和起来,让人看了心里酸楚不已。
“其实章怀太子心思细腻,什么都知道,他同我说,这一辈子苦了我,他很抱歉,但不后悔,只希望我也能有个好归宿,放下一切,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