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裴夫人上前想要安抚住自己的孩子,满眼含泪道:“朔儿,我的好朔儿,如果你一定要跟你爹,就不能再留在娘的身边了,你自己想清楚,你难道真的忍心跟娘分开吗?”
裴云朔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抓住他娘亲的手不放,哭得撕心裂肺:“娘,我们一起回家吧,你不要走,爹如果回来发现我们不见了,他会很伤心的,你不要扔下爹,求求你,不要跟别人走,求求你了,不要走……”
裴夫人心疼地搂住了儿子,秀美的脸上却满是决绝之色,“不,娘不会回去的,那座牢笼,娘既然逃出来了,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是的,牢笼,裴门镖局对于裴夫人来说,就是一座望不见尽头的牢笼。
毕竟,一辈子那么漫长,却要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同度过,实在是太痛苦了。
裴夫人并不爱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裴云朔的爹,她嫁给他那么多年,与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还不及她跟喻郎短短两年说的话多。
她嫁给他,纯粹是因为家中想要报恩,因为裴大当家早年押镖时,曾在山贼手中救下了他们一家,她父母为了报答恩人,才让她嫁了过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她,她想不想嫁?
母亲只是在她出嫁那天,握紧她的手,告诉她,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只要男人对自己好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情爱”这种东西,慢慢相处下来,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有的。
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
可惜,裴夫人根本做不到,她根本无法欺骗自己,不爱就是不爱,再怎样委曲求全,咬牙隐忍,她也还是没法逼自己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
她每天都过得不开心,她是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才女,有着最细腻的内心与情感,可她的丈夫,却恰恰是世上最不解风情的男人,木讷寡言,粗陋无才,从未走入过她的内心。
她被困在镖局中,就像一口几近枯涸的井,死气沉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丁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所以她“病”了,是无药可救的心病,而“治愈”了她,让她重获新生的人,正是喻郎。
这个能与她聊上一天一夜,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丹青琴艺门门精通,风雅无限,与她志趣相投,对她呵护倍加的男人。
他懂她,这是最让她热泪盈眶的地方,好像在茫茫人海中,两个孤单的灵魂,终于遇上了彼此。
从此密不可分,从此生命交融,从此谁也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裴夫人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喻郎走的,纵是她最疼的孩子裴云朔,也丝毫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她想,总有一天孩子能够明白她的苦衷,原谅她,接纳她与喻郎的结合。他们四个人,可以再组建成一个新的家庭,也可以过得很美满幸福。
但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因为如血残阳下,裴大当家领着大队镖师追了上来。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当时裴大当家的镖队才出城门不久,就发现有一样重要的货物遗漏在了镖局中,他们赶紧派人去取,这一取,就传回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夫人与那“毒医喻郎”,还有两个孩子,都一同消失了镖局中,哪里也找不到,奶娘和下人们都急疯了!
裴大当家瞳孔骤缩,猛然握紧手中的缰绳,他虽然木讷寡言,却并不愚笨,当下铁青着脸,只硬梆梆地扔出一句话:“出城之路有三条,听我命令,分头去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追回来!”
镖队立刻分作了三股,而最最凑巧,如天意一般的是,正好是裴大当家所率领的那一队,在斜阳中追上了裴夫人与喻郎的马车。
那时裴云朔像是溺水之人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绝望的眼中骤然迸射出光芒。
他身子整个都探出了车门,对着后方浩浩荡荡追来的镖队,望着为首跨坐于马上的那一道熟悉身影,不顾一切地嘶喊道:“爹,爹你快来拦住娘,不要让她跟别人走,爹,快带我回家……”
他死死扒着车门,怎么也不肯松手,那驾车的喻郎扭头想要来拽他,却被他狠狠甩开,那喻郎情急之下,正想用针将他扎昏时,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他一个挣脱,奋不顾身地就跃下了马车。
裴夫人在车上脸色大变,凄厉喊道:“不,朔儿!”
喻剪夏也煞白了一张脸,不要命地探出脑袋,“哥哥!”
她心痛如绞,来不及想太多,竟跟着飞身一跃,电光火石间,也跳下了马车!
这回是驾车的喻郎大惊失色:“剪夏!”
两个孩子滚作了一团,在飞扬的滚滚尘埃中,只听到镖队携风逼近的声音,裴云朔嚎啕大哭:“爹,爹!快去拦住娘,不要让娘走……”
他身上还流着血,头上脸上都是触目惊心的刮伤,那裴大当家立刻翻身下马,抱起了尘埃中的两个孩子,防止身后的车马镖队踩到他们。
一片混乱间,那喻郎却是当机立断,一伸手,将哭成一个泪人似的裴夫人重重推回了车厢中,红着双眼厉声喝道:“走,不要看了,再不走就晚了!”
他长鞭一扬,驾着马车而去,头也不回,是那样刻骨剜心的决绝!
裴云朔一声嘶吼,猛地挣脱父亲的臂膀,跌跌撞撞地追入风中,满脸血污,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远去,终是在血色残阳中,跪倒在地,仰头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娘,娘你回来,不要扔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