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坤整个人都被吓傻了,浑身哆嗦不止地上前抱住岑子婴的腿,惶惶哀求道:“不,不要,我知道错了,六公子,救救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卑鄙无耻,全都是我的错,可再怎么说,我也是惊蛰楼的一份子啊,就饶过我一回吧……”
岑子婴被他缠得心烦意乱,当着众人的面,抬脚就往他胸口一踹:“滚开,王八羔子!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怪得了谁?”
那徐坤正被这一脚踹到了两帮人的中间,耳边只响起岑子婴冷冰冰的声音:“你就祈祷他们平平安安,活着出来吧!”
这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惊蛰楼不打算“保”徐坤了,他的命运如何,只看一线天里的那几人,最终能否活着出来了。
徐坤肩头一颤,面如死灰,彻底明白过来,身子一下瘫软了。
他在前院一帮人的怒视下,忽然抱住了脑袋,似乎吓得魂不附体,只是埋下去的一张面孔上,陡然之间,露出了扭曲至极的神情,阴寒可怖,比厉鬼还要可怕。
晚霞笼罩着四野,风拂衣袂,岑子婴隔着人群,偷眼打量着前方的“宛姐”,想到之前被她狠瞪的那一眼,仍还心有余悸。
他不由暗自道,这女人实在太凶悍了,比男人还要粗蛮,日后谁娶了这头“母老虎”,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夜色一点点降临,最后一抹天光也消失无踪,树林深处,清寒的地下冰室中,却因为顶部嵌入的那些明珠,依旧亮如白昼。
裴云朔的伤势经过一番包扎上药后,已无大碍,只是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喻剪夏面容苍白,抱住昏迷的裴云朔,在骆青遥与辛鹤的注视下,幽幽道:“我是在六岁那年,来到裴门镖局的,在这之前,我都是跟着我爹四处飘泊,浪迹江湖……”
喻剪夏的爹是位游历江湖的神医,人称“毒医喻郎”,使毒手法一流,救人的本事却也是一流的。
他妻子早逝,独自带着一个女儿,各处流浪,四方为家。
因性情冷僻,行事古怪,下毒与救人都只在一念之间,他的名声褒贬不一,有人视他为救命菩萨,有人视他为毒蛇猛兽。
他走的是一条极为“邪性”的路子,寻常人一般都不敢找他诊治,除非是那种天下罕见的疑难绝症。
那一年初夏,盛都城最大的镖局,裴门镖局,便将这位“毒医喻郎”请上了门。
只因镖局的大当家,裴总镖头的夫人,染上了一种怪病,缠绵病榻,久治未愈,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那裴大当家虽是个寡言少语的粗人,却深爱着妻子,他千方百计请到了“毒医喻郎”为妻子医治,喻郎带着小女儿住进了镖局,开始悉心打理裴夫人的身体。
这一住,就是两年。
裴大当家还有个儿子,比喻剪夏才大了一岁多,两个几乎同龄的孩子,很快就相熟起来,并且每日形影不离,情谊日渐深厚。
裴云朔与他爹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情,他爱说爱笑,仗义阳光,生得也不像爹那般粗犷,反而更似他娘,丰神俊秀,英气爽朗,镖局人人都十分喜爱他。
而喻剪夏到来后,他对这位“小妹妹”更多添了几分温柔,平素相处时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保护她,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
他叫她“夏夏”,因为他最爱夏天,而喻剪夏又正好是初夏时节来到镖局的,他便觉得自己得尽了老天爷的眷顾,一下送了两个“夏天”给他,他欢喜不胜。
两个孩子在镖局里朝夕相处,慢慢长大,一切似乎都无忧无虑,只剩两小无猜的美好,镖局人人看在眼里,也都纷纷调侃笑言,少主给自己找个了“小媳妇”。
那时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喻剪夏住在镖局中,再不用过着四处飘泊,颠沛流离的日子。
她甚至一度觉得,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是冷冰冰的爹,而是永远对她温柔笑着的“哥哥”,是牵着她的手,走过盛都城大街小巷,只为给她买一盒云片糕的“哥哥”,是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挺身护在她身前,带给她无尽温暖的“哥哥”。
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可是,老天爷又怎会让世人过得那般平顺,少了各番悲欢离合的戏让他看呢?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喻剪夏做了个塞满草药的香囊,想要送去给哥哥的娘亲,裴夫人。
她久病缠身,夜间时常睡不安稳,早与裴大当家分房而眠,但仍旧难得入梦,喻剪夏知道后,便特意私底下调了些安神的草药,做成香囊,想送去给裴夫人,让她夜里睡得好一些,也让哥哥能够放心一些。
裴云朔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世上最在乎的人,恐怕就是他的娘亲了。
正因为此,喻剪夏也想要加倍地对裴夫人好,哪怕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能起一点点作用,能让哥哥露出一个笑脸,她也觉得万分值得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香囊没有送出去,她却在窗下冷不丁听到了一句问话——
“裴夫人,你这病,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那声音清清冷冷的,低沉又好听,像一株甘冽的草药,她几乎瞬间听了出来,那说话之人,正是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