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司烨也察觉到了动静。
他眉心一皱，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转，寻到了缨绪的踪迹。
司烨看着奄奄一息的缨绪，眉心一跳，他三两步上前，蹲下身子来往她身子里输入源源不断的灵气。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司烨抬眸：“伏安呢？”
只是，司烨却发现，缨绪的身体好像一个无底洞一般，输入进她体内的灵气，最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缨绪轻咳了几声，她眉心间的英气早就消散尽了：“是我自己做的，我把他支走了。”
缨绪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司烨：“这是…能让缨绫少受些苦的东西。”
司烨将目光移开，借着月光看向缨绪手里的东西。
是一颗莲心。
“这是…？”
“我与缨绫的本体都是莲花，这是我全部的灵力与修为。”缨绪将司烨的手慢慢拂了下来：“都留给她吧，算我欠她的。”
司烨先前只知道他们是妖族，可毕竟妖族少一本体示人，他并不知道缨绪与缨绫皆是花妖。
他抬手，握紧了那颗莲心：“好。”
“既然有了这一颗莲心，那伏安的魂魄就没有必要了。”司烨看着从他指缝之间溢出来的光泽：“这颗莲心，便可承载缨绫的魂魄了。”
缨绪没想到这竟然是个意外之喜，她面色虽还有些惨白，可眼睛却亮了一下：“果真？”
司烨一顿，点了点头。
缨绪定了定神：“那…可以现在动手吗。”她低下头来一笑：“我怕一会他回来了，我舍不得。”
司烨没有想到会听见缨绪说这样的话，他沉默了一会：“你想好了？”
如果这样，便是连伏安的最后一眼，她都见不到了。
缨绪留恋一般的看了远处一眼，她将目光收回之后，眼神坚定：“不后悔。”
伏安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了，她不想让伏安亲眼看着她死去，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司烨将长睫往下压了压：“既然你决定了，那便好。”
他一挥手，就在缨绪的身上打下一道符咒：“闭上眼吧，至少，不看见，就不会疼了。”
缨绪顺从地听了司烨的话，将眼睛缓缓闭上。
上一次死亡时，她看见的是已经有些疯魔了的妹妹。而这一次，最后看向这个世间时，却是皎洁得发亮的月光。
她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昏暗，就连一丝的亮光都透不进来了。
只是，等到那一股剑气冲破天际之时，她却依稀能够感受到，锋芒从她眼皮前一闪而过时的惊心动魄。
熊熊火焰燃烧，她安静地，在火焰中央。
四周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是火焰炸裂开的响声。
忽然，她听见了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遥远而悠长，仿佛是从她记忆里而来的。
“阿姐——”
缨绪浑身都在发疼，她轻轻地，掀开眸子来看了一眼。
入目的是满目的红。
而在那数不清的火焰之外，那从缝隙里透到外面时。
她看见了缨绫，自己的妹妹，眼眶微红，唇瓣翕动，仿佛是在叫她。
而下一刻，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黑黢黢的眼前，才是她应该去的世界。
并蒂盛开的两蕊莲，其中一朵，慢慢将自己所有的养分都供奉给了另一朵伤痕累累的莲瓣，独自凋零。
而火光之外，缨绫有些不可置信，她的手在面前一扬。
“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呢。”
缨绫瞳孔涣散，她以及聚集不了视线去看面前的人了：“怎么可能呢…有我在，他们怎么会让她死呢…该死的，不一直都是我吗？”
“我是妹妹，是阚水城的二小姐，我应该为她而死。”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啊。”
缨绫的眼里尽是迷茫，她整个人仿佛被打破重组了一般。
梨初看了缨绫一眼，又有些担心地看向司烨。
她担心，缨绫心情没调整好，又会像上回一般，想将司烨逼上绝路。
只是，大概是她多虑了。
缨绫等到最后，都还没有缓过神来，她眼神中尽是空洞，就连伏安来了，她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伏安要比缨绫的反应激动太多太多。
他没有见到缨绪的最后一面。
伏安的衣裳，和发尾，都满是灰尘，雾蒙蒙的一片。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一抹红光，只恍神那一秒。
巨大的悲哀就涌上了心头，连带着有些腥甜的血。
他猛地咳嗽了两声，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处流了出来。
却一下将他咳醒了。
伏安目光猩红，看向司烨。
是他杀了缨绪，是他杀了缨绪！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伏安所有的理智。
他不要命地冲上前去，他所有被缨绪所喜爱的温煦，纯良，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殆尽了。
失去了缨绪，他什么都不想要，谁都不在乎。
他是缨绫这千年来的信仰，而缨绪…又何尝不是他死生都要维护的坚持呢。
只是，他毕竟沉睡了太多年，况且一半的胳膊都被伤得看不见原来的肌肤。
就算鼎盛时期的伏安，也只能挨近司烨的边角。
更别说如今的他了。
司烨方才耗费了巨大的灵力，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只是察觉到了伏安的动静，他脚尖一点便到了梨初的身旁。
梨初抬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
司烨摇头。
他左右手里，一个是缨绪的莲心，另一个，则是她的魂体。
司烨看向失神得连自己流泪都没有察觉到的缨绫：“这是她给你的赔罪。要或者不要，都取决于你。”
有时候，司烨仿佛感觉自己像是个罪人。
将让人无法选择的抉择都交给他们自己来做。
但是…司烨尊重他们所有人的决定。
伏安没有伤到司烨，反而自己踉跄了一下，摔到地上，有些灰头土脸的。
他转过头来，就是听到司烨的这句话。
伏安的眼睛一下就对上缨绫的。
他张了张嘴：“缨绫…算我求你…”
不知道伏安想到了什么，颓废的神色顿时涌上了他的脸上。
伏安低低垂着头，半晌都没说话。
他就这样坐在火光旁。
或明或暗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颓废至极了。
伏安右手上拿着一个装水的小壶，是方才缨绪想支开他的时候找的借口。
他手里紧握着它，仿佛这是最后的，能与缨绪扯上联系的东西了。
“缨绪还口渴…我要给她水喝。”
伏安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泪光，可却已经支离破碎了。
梨初一看，便心一梗。
她感受到了伏安心死的感觉。
仿佛，他在缨绪死的那一刹那，他的魂魄，就和缨绪一道走了。
梨初眼睫垂了下来，她盯着自己已经沾上了灰尘的鞋尖。
等过了一会，她又转过头来看向缨绫。
缨绫现在还没有说出她的答案。
司烨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越来越暗的火光，开口催促：“你该说出你的答案了。”
缨绫回过神来，嘲讽一笑：“缨绪…论狠心的程度，谁都比不过你。”
无论是当初的自毁筋脉，还是现在，将轮回的机会让给她，缨绪仿佛那么的伟大。
衬得她，好像是个卑劣者。
卑劣得，想要抢喜欢她的男人，卑劣得…夺走她的生命。
只是…
缨绫再度抬头的时候，她眸子里已经没有其他的情绪了：“要。”
为什么不要。
她想活着，就算…愧疚的，痛苦的活着。
等到这个时候，缨绫仿佛懂了先前清河不顾一切想要夺走这方土地之中灵气的做法。
他们是一样的卑劣者。
司烨颔首，他伸出手来，念了符咒，缨绫顿时消失不见了，她方才在的地方，只余下一朵漂浮在空中的莲花。
梨初不知道缨绫本体的事，一下瞪圆了眼。
“这这这…？”
只不过她忽然想到了幻境之外，坐落在原本阚水城的土地上。
是花海。
梨初突然就茅塞顿开了。
看来，这莲花大概就是缨绫和缨绪的本体了。
梨初抬头，静静地看着司烨的动作。
现在的司烨，仿佛周围都蒙上了一层光，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梨初一眼不眨，看着他。
忽然，她想起了那本小说中，作者对他的描述。
“司烨仿若他们其中的神明，不喜不痴不嗔不怒。静静地看着所有发生的一切，高高在上，也让人无法触及。”
梨初原本对此不以为意。
在她眼中的司烨，与这描述简直是天壤地别。
他会给她寻吃的，也会忍不住地想敲他。
是人的模样。
梨初摇晃了一下脑袋，她忽然感觉自己心里的想法好像不是很贴切。
但是一闪而过。
毕竟…无情无欲的无情道剑修，好似确实不是常人可以做的。
正当梨初头脑风暴之际，司烨一下睁开了眼。
他睁眼的第一瞬间，便是去寻找梨初。
梨初微微歪着头，虽然在看着他，可眼睛有些无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头发蓬松，还有几缕不听话的呆毛微微翘着。
司烨一顿，眼底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笑意。
他伸出手来一点，莲花又重新变作了人形。
缨绫已然变回了她当初的样子。
纯真，年少，眼里萃着光。
她一身藕粉色襦裙，气质平缓，找不出当初是怨灵时候的模样了。
缨绫原本就生的极为好看，桃花眼，鹅蛋脸，一瞥一笑皆是风情。
她对着司烨盈盈一拜：“这些日子，劳烦您了。”
她能够重归轮回，除去缨绪，司烨也功不可没。
更何况，是在她强硬将司烨的小剑灵扣留在这个地方之后。
缨绫顿了顿，她眸子微微往下压，缨绫伸出手来，手心平白出现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谢礼。”
“不用。”司烨没有看她：“不过是答应过你的事，换了一种形式罢了。”
缨绫摇了摇头，指向梨初：“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她的。”
她低头来笑了笑，有些温婉的意思在：“也算是我的赔罪礼了。”
缨绫说完这句话之后，再用轻的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我所积攒的，所有古神灵力。或许对小剑灵的修为有长进。毕竟…她身上的气味，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否则，这千百年来，我不会只将她勾进来。”
司烨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将她手里的东西拿了：“多谢。”
在这个幻境之中，梨初许久都没有动静的修为便是睡觉时都缓缓往上涨时，司烨便已然猜到，许是她的古神之气与这个幻境之中的灵气相近，这才事半功倍。
司烨看了一眼在一旁呆呆的，刚出世，在他眼里还是一尘不染的小剑灵。
伸出手来，弹了她额头一下。
“哎呦。”梨初一下就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她抬头，就看见了司烨那仿佛带着笑意的眼神。
梨初努了努鼻子，偏过头来一哼：“只知道欺负我。”
司烨没有说话，他将自己从缨绫那拿过来的东西放在手里摊开。
小盒子有些亮亮的，在月光的照映之下更为耀眼。
梨初是个小女生心态，向来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眼睛一亮，伸出手来戳了一下：“这是什么？”还没有等司烨回话，她又迫不及待：“这是给我的吗？”
司烨颔首：“缨绫给你的。”
梨初接过，有些爱不释手，她抬头看了已经大变样的缨绫一眼，没有藏住眼底的惊艳：“哇。”
她低下头来看了看现在属于自己的小盒子，郑重其事：“谢谢。”
缨绫颔首一笑，顺着她的话：“不用，喜欢便好。”
她是看出来了，梨初怕是还不知道这个盒子的分量。
果然，等梨初一打开盒子，里面便是一团团云絮一般的白，可每个“云絮”之中，都有一道线，仿佛在牵制着什么。
“诶？”梨初有些茫然：“这是…？”
这怎么和灵气有些像。
司烨开口解释：“这是缨绪千年来积攒的古神灵气，有助你修为。”
梨初一惊。
什么时候这该是她的了？！
梨初偏过头来看向司烨，将这盒子阖上，重新放回了司烨的手里：“这是你的，我不能要。”
在书里，司烨才是古神修为的继承者。
她只是一个剑灵，不能把司烨的东西抢走。
司烨一顿，他以为是梨初想把这东西给他。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不用它。”
司烨这话半真半假的。
古神灵气，从古至今都是极促进修为的良品。
只是…对他来说，效果确实不甚显著。
毕竟…他体内已经有了一半的古神灵气。
是从他能引气入体内时，就发现了体内那一股波涛汹涌，如巨浪一般的灵气。
不过，司烨只将那一股灵气化为己用了一些，便有如今的修为，可他诧异的是，这同样是古神的灵气，为何便是身为古神守墓人的缨绫也察觉不出。
他先前以为，梨初体内的古神之气，是从他身上沾染来的。
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
梨初不信，她紧紧皱着眉头，将手里的东西又往前推了推。
一副，如果司烨不接，她就不罢休的模样。
司烨无奈，他只好从梨初的手里拿过。
他轻轻的打开小盒子，从里边将那一股灵气拿出。
司烨垂着头，他开口念了一段咒，将那灵气全部聚在他的手心里。
然后。
他将手心放在梨初的头顶之上。
梨初：“！！！”
她一下就瞪圆了眼睛，只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做出动作的时候，那一股灵气就已经顺着她的全身开始流淌了。
那一股古神的灵气，仿佛想觅到了水的游鱼一般，轻而易举地钻进了梨初所有的经脉里。
便是梨初也不得不承认，她整个人仿佛泡在了一片静水之中，所有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舒服得让她都想打个滚。
等白雾慢慢散去，梨初的身形从白雾里显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