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织田作之助有些犹豫。
会给太宰打电话是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实在想不到其他能依靠的人。身为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是组织中地位仅次于首领的统帅者,一般来说想见他必须先向随从请示再等上一个月。直接打电话过去对这样的大人物颐指气使,简直就像让总统替自己遛狗一样。
于是想了想,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太宰,我手上有‘银之神谕’。你不介意的话——”
“别这样,那种东西就免了。你现在遇到大麻烦了吧?”然而太宰治开朗地说:“我这就派人封锁路线,我也会马上赶过去。可别追得太深了啊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道谢后挂断了电话,接下来就是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如何让双腿尽可能动得更快些这件事上了。
狙击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想着,织田作之助不自觉皱起眉头。
狙击手这类人大体都是慎重而坚忍的。他们比起神明和佛祖更崇尚计划性,在确定射杀对象和最适合的狙击位置后就会一直埋伏在那里。直到目标进入瞄准镜的那一刻可以一连几天保持同样的姿势、只靠手边简单的食物充饥,食物吃完了就饿着肚子继续等。
也就是说狙击手会埋伏在那里,就说明他知道打算射杀的人会来。
最合情合理的想法,监视着安吾房间的狙击手的目标自然就是安吾本人。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假设。狙击手或许是潜伏在那里等待安吾回到家中的瞬间将其射杀。
但这样一来又有不合理之处。为什么狙击手改变了计划、转而来袭击前往探查的他呢?
他会去安吾的房间完全是几小时前才决定的事情,而且还是苦苦纠结了一番后的无奈之举。而且狙击手扣下扳机是在我找到那个白色保险箱之后。若是要杀探查着,应该在他进房间的那一刻就开枪。
或许狙击手并没有特定的目标,而是要无差别地射杀任何进入那个房间的人。再或者,是一旦有人发现了那个白色保险箱就要将其杀死。
——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安吾恐怕正身陷一桩巨大的麻烦之中。
织田作脑中浮现出安吾那张戴着圆眼镜、有些飘逸的清爽面孔,一面加速奔跑。
不管怎么拼命呼吸都跟不上全身的供氧需求,视线也渐渐开始泛白。就在这时他抵达了犯人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之一。那是一条昏暗狭窄的小巷,垃圾被城市中栖息的乌鸦们啄食得一片狼藉。
为了到达此处他横穿了两个住宅区和三个私人车库,除非逃亡者非常熟悉这一带地形,否则紧追到这种程度现在即使看到他的背影也完全不奇怪。
就在这时,一个持刀的黑影突然从楼缝间冲了过来。
一把仿佛是用来屠牛的大刀一闪而过。织田作将头扭向一侧躲开了横向砍来的刀。刀锋似乎擦到了耳廓,皮肤似乎碰到了冰冷而锋利的东西。
织田作反应迅速,抬起腿从正面猛踢了几乎已经撞在身上的敌人一脚,同时他自己也因反作用力向后摔倒在堆满垃圾的小巷地面上。但这样一来就成功和敌人拉开距离了。
袭击者身形出现在织田作之助眼前。那是一个全身裹着灰色破布、看不出国籍的男人。尽管乍一看只是普通的脏兮兮的流浪汉,但他脸上的黑色污垢却有用手指抹上去的痕迹,恐怕是刻意变装成这样的。男人的身体轻微地上下晃动着,他高抬手肘、左手反握着刀,右臂护住面部。这是为了在受到近距攻击时以最小幅度的动作保护要害部位并迅速反击而摆出的架势。从他的全身散发出一股训练有素的斗犬般的杀气。
从这阵势上可以看出几件事。对方知道他是黑手党的人,但并未因此退缩或露出破绽。
这恐怕就是刚才透过□□瞄准镜盯着我的那个人吧。而且毫无疑问,他此时此刻正打算在这里杀死我。织田作心道。
男人跨上一步举刀挥了上来,若是中招整个脸估计都会被割裂。但如果逃开或用手阻挡恐怕也免不了要被刺伤。织田作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背后的墙上,借助墙壁的反弹力翻身向其他方向跳开、再次拉远距离。他边翻转身体边从枪套中抽出枪,几乎在握住枪的同一时刻扣下了扳机。
子弹擦着男人的指尖、也就是他差一点就要踏出步子的位置飞驰而过。男人僵住了动作。
织田作之助从拔枪到上膛的这一连串动作,所用的时间还不到0.1秒。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应该能看出他刚刚并非胡乱开枪、而是瞄准了想要射击的位置准确地射出了子弹。
织田作之助举枪起瞄准对方的眉心,让敌人明白眼下自己随时可被开枪射杀。
然而敌人不管不顾,这一次他从侧面挥下刀。
织田作跳向后方避开了攻击,同时作为恐吓又向空中开了一枪。枪声在狭窄的小巷中回荡着,然而对方却似乎连耳旁风都没有当。就像是把恐惧的感觉关在内心某个角落的小小的匣子里、完全封印起来了一样。
敌人猛地伸出手,然而那手并不是冲着他来的。织田作只觉心中一惊,立刻护住了夹在左腋下的白色保险箱。男人扑了个空,随后立刻重新调整站姿,边以刀牵制他的行动边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男人的目标是这个保险箱。
为此他故意装作逃跑的样子,实际则埋伏在这里等着织田作追过来。
若是那样,我说不定当初就该抱着保险箱直接跑掉。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这个保险箱究竟有怎样的价值,到现在我还毫无头绪。织田作之助有些苦恼。
敌人再次举刀杀过来,织田作之助对着墙壁开了一枪希望能吓退他。然而他似乎早已看穿枪口没对准自己,毫不退缩地大步向织田作之助冲过来。
这时织田作猛然感觉到身后的气息,以几乎要跌倒的动作迅速向前方卧下。
枪火照亮了小巷的地面。在听到金属撞击声的同时,织田作甚至感到子弹贴着耳朵飞了过去。很明显这并不是他自己射出的子弹。
尽管还没有看清,但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敌人。
想通这一点,织田作只觉身体发寒。
在狙击任务当中,除了持枪的狙击手之外通常还会有一个负责辅助的观察员。观察员会与狙击手一起行动并告知其改变狙击位置和下手时机。有时还会充当侦察兵并消灭企图接近的敌人。
在狙击手开始反击的时候就该想到的。织田作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敌人正是这样的两人组。第二个敌人开始向他射击。用的不是□□,而是老式的□□。织田作抓起手边的垃圾袋用力扔出去,在灰尘的掩护下向对面的墙壁猛开了好几枪,想借助跳弹让火力更加密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确认这一招是否产生了效果,持刀的男人再次杀到了面前。
刀刃与枪身碰撞迸出火花,扳机护圈底部的金属被刀削掉发出了悲鸣。
他冲着敌人的脚踝位置横踢了一脚,对方失去平衡单手撑着地倒下了。之后织田作反射性地扔下保险箱、从另一侧腋下抽出了枪。我是两手通用的,所以时常随身带着两把□□。我几乎没经过思考便本能地把枪口对准了敌人,可说是已经快贴上他的鼻尖了。从这个距离开枪不可能会失手。
只要他现在扣动扳机,对方恐怕连思考都来不及、甚至没时间感觉到疼痛就要一命呜呼了吧。他的脑浆和意识都将化作小巷墙壁上的污垢,人生也会像变魔术一样瞬间飘然散尽。
最终织田作没有开枪,只是再次翻身远离了敌人,举起两把枪紧盯住面前的两个敌人慢慢站起来。
“织田作!蹲下!”
就在此时太宰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于是他向前压低身体迅速卧倒在地上,紧接着小巷被闪光与爆破的声音埋没了。
先前已经通过异能预见到了这一幕,织田作趴在地上紧闭双眼捂住了耳朵。但对于被突如其来的□□夺去视野的敌人而言,要回避接下来的攻击是不可能的。
天崩地裂似的巨响在小巷中震荡着。
闪光、爆炸声、金属断裂的尖锐的声音与墙壁和地面被击中的碎裂声。9毫米子弹犹如横向落下的滂沱大雨在巷子中肆意倾泻。
四个腰挂冲·锋·枪的黑衣男人从小巷的入口处冲进来,是港口黑手党。
在没有任何掩护的狭窄小巷里遭到□□如此密集的扫射,再怎么久经沙场的战士想必也无处可逃。两个衣着褴褛的男人在枪林弹雨中发出了短促的惨叫。
鲜血喷涌而出。两个男人被血雾包裹着,大量血液啪嗒啪嗒地飞溅在墙壁上。
“你也真是个叫人头疼的家伙啊,织田作。不过还是要抱歉了,这违背了你的初心吧。”
太宰治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他几乎从不对人说“抱歉”,因此这句话听起来更加真实而有力。
“不,我才是多亏了你帮忙。要是你不来我大概已经死了。”
“织田作之助,一个严守着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杀人的信条的神奇的黑手党成员——”太宰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摇了摇头。“就因为你非要遵守这种麻烦的信条才被组织里的人当成跑腿啊,织田作。明明有那样的能力——”
织田作沉默地摇了头。
“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早已经嫌弃过自己成百上千次了。先不说这个,你看他们——”织田作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袭击者说。
“你说你是在安吾的房间被狙击的吗?”太宰治问道。
于是织田作简短地叙述了在旅馆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把□□恐怕就是从我们的武器库里偷来的东西吧。”太宰听完后说:“看看他们的腰就知道了。他们腰上都挂着老式的欧洲手·枪吧?”
于是织田作又看向躺倒在地面上的两人。之前因为有破布遮挡没注意到,仔细看看两人腰间确实都挂着老式的手·枪。是枪管极细的灰色的手·枪。
“这是非常古老的欧洲手·枪,连发性能和精准度都马马虎虎,所以并不适合用来在这么窄的地方枪战。”太宰从尸体身上拿起了□□,颇有兴趣地观察着。“对他们而言,这□□恐怕是某种徽章般的东西吧。为了向他人展示自己是何方神圣。”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织田作问道。
太宰目光冷凝,开口——
“【Mim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