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宣帝十七年 五月
这个季节的天气,本就最让人舒爽,草是清的香,树叶是嫩的翠,花朵是盛的艳。
然即便如此良辰美景,注定也有人无法体会其中的美好。
此刻孟府中,新科状元孟修言的寡母正抱着他悲声哭泣。
“修言,真是委屈我儿了,娘也没想到那阮家这么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就因为咱们家收留楚儿,给楚儿一个名分?今儿潆儿若是不同意楚儿的事,娘就亲自去求她,总不能让你姨父姨母在九泉之下还要操心唯一的女儿。”
孟母哭的涕泗横流,手中捏着帕子频频拭泪,身体轻微的抽动。
本身激动是一个原因,另外也是因为孟修言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未来一片光明,眼下却要众目睽睽之下去未来岳家请罪,让她觉得十分的屈辱。
想起整件事她就在心里暗恨,全无当初定了一个高门媳妇的得意。
“娘,莫要哭了,都是儿子不孝,还要您老人家为了儿子伤神,儿子此去会好好和阮家商谈,娘放心就是。”
孟修言眼下青黑,他也是没想到,就因为纳妾竟然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有些后悔听母亲的话,可是也不能表现出来,眼下他是真的有点慌了,也不知道现在英国公府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他是真的不舍得失去这门亲事的。
不说这是他父亲用生命为自己换来的机会,岳家门第高不可攀对自己未来仕途的帮助极大,就单说未婚妻阮潆也是他真心爱慕的美貌佳人。
毕竟未婚妻在京中素有美名,不仅样貌倾国倾城,性情也是温婉大方,是京中高门最理想的媳妇人选,据说当年皇后也是动过心思将其说给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璟王爷的。
也怪他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他们的婚期就在四个月后,如果成婚后再谈纳表妹为妾一事,以潆儿的善良,想来也是不会反对给失去父母,叔伯狠心的表妹一个容身之处的。
眼下婚前闹出纳妾,以致于京中流言四起也都是母亲心急,怕高门儿媳妇到时候不容人,可是母亲不了解潆儿,他是知道她有多心软的,还是走错了一步。
“此事本是儿子处理的不妥,先去阮家了,母亲莫要担忧,让楚儿扶您回去好好梳洗下!”
孟修言交代完,就让伴在一边的表妹,此时已经是他的良妾的陈楚儿去扶人。
“表哥,此事都是楚儿不好,惹得姐姐误会你,若是此去阮家不谅解,楚儿愿意去阮府求姐姐,总不能耽误了表哥的好姻缘……”
说到此陈楚儿已经泣不成声,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涌出颗颗泪珠,眼睑微红,薄唇紧抿着,那柔弱可怜的样子叫孟修言也升不起怪她的心思。
“表妹不要这样,放心吧,潆儿善良心软,知道我们的苦衷一定会谅解的,你就好生在家陪我娘,莫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劝慰了家里哭的不可自抑的两个女子,孟修言急匆匆的乘马车赶往阮府,今日他是去负荆请罪的,万不能耽误了时辰。
而此时的阮潆正坐在梳妆镜前,一脸怔然。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活生生的暖裯和香衾,还有镜中那个身着莹白素锦对襟襦裙,脸上简单的扑了粉,却姝色照人的十五岁的自己。
凝视着铜镜中平滑的面孔,她只觉得一阵恍惚。
前生从右眼角贯穿整个右脸的狰狞伤疤,25岁就早生的银丝,都不复存在,仿佛自己前生所经历的就是一场噩梦。
不过阮潆很清楚,那些不是梦,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还有对一个人深沉的爱恋。
本还遗憾着为何命运弄人,在经历人生重大变故之后才遇到真正想要陪伴一生的人,不过彼时自己已经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了。
却没想到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九年前,孟修言初初纳了陈楚儿,满城风雨中来阮家负荆请罪的日子。
一切悲剧开始的时候,往往辰光却最是惑人,就像眼下窗外那仿佛要给树叶都镀上银光的日头,明媚的仿佛也要把她这从地狱爬上来的亡魂中的阴气驱散。
“小姐莫要发呆了,刚才刘妈妈已经来催过了,孟公子一会就过来了,咱们也早早赶到前院才好。”
暖裯想着自家小姐经历此事几天之内瘦了一大圈,心中对孟家的做法十分痛恨,然而眼下也确实急,容不得小姐继续坐在这顾影自怜。
阮潆回过神,无论是因为什么,眼下确实容不得自己继续呆坐,没有像上一世一般去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起身就要去前院。
她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又怕别人笑话又怕父母家人为自己担心,那样心伤还要去掩盖自己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下的青黑。
此生她就是要把自己的痛苦扒出来给别人看,虽然她的痛苦已经不是为一个渣男纳妾而来的神伤。
前生她心里剧痛却要掩盖自己的伤疤。
今生她心里无波无澜却反而要天下都知道自己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