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说这么多妄议朝政的话……”她捂着脸,感觉有些后悔。
秦风笑,又摸摸她的脑瓜,“你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面恰好此时上了,两大碗满满当当,李伯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慈祥道:“慢用。”
秦风拣了双筷子递给桑柔,又从自己碗里夹了两大筷子肉丝给她,“快吃面,一会儿凉了。”说着自己也吃了起来。
桑柔吸了两口面条,温温软软的面条香气混合着浓郁的汤头,这面条的味道和小时候在校门口的大婶那里吃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想起小时候为了躲避父母吵架,在校门口吃晚饭,一碗面常常吃到大婶面店打烊。
后来大婶年纪大了,告诉桑柔她要回老家了。
桑柔再也无处可去了。
父母也就是在那个月,告诉她,他们离婚了。
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吃过这样一碗混杂着短暂安宁和温暖的面,吃着吃着,桑柔越来越陷入回忆中。
眼泪混在面的雾气里,轻轻掉了下来。
她强行忍着哽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秦风放下了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帕子递到她手里,起身拉着李伯出去聊家常了。
她又勉强吃了两口面,终于抑制不住,趴在桌子上,小声抽泣起来。
吃完饭秦风见桑柔还是没什么精神,便叫了马车将她送回了林府。
一路上秦风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临走他摸摸她的脑袋,温柔道:“小桑柔要开心点呀。”
桑柔点点头,规矩地拜别秦风。
一进院子,便看见林司炎冷着脸站在廊下,春桃秋月跪了一地。
桑柔有些木然,心想与春桃秋月无关,也直直地跪了下来,道:“侯爷是我的错。”
林司炎从未见过桑柔对他跪下,心里有些烦躁,把她拉起来,又吩咐跪着的人都起来。
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桑柔已经进了屋子,锁上了门。他冷着脸,让桓安去把找她的暗卫都调回来。
桑柔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抽干了一样,沉沉睡了三天。
期间断断续续醒来,听到破门的声音,听到春桃秋月的声音,听到朱玲珑和林司炎的声音,又睡去,梦里都是上世的片段。
朱玲珑和林司炎都来看过,叫了大夫,大夫说脉象无碍,只能开些安神的方子。
林司炎正想去找秦风问问到底对桑柔做了什么,桓安来报,白子夜来了。
林司炎大喜,连忙将白子夜迎了进来。
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自己和白子夜留在桑柔屋子里。
林司炎问:“白公子前来,想来是有了法子。”
白子夜点点头,看向躺在床上昏睡的桑柔。
桑柔正陷入梦魇,满头是汗,白子夜上前搭了桑柔的脉,道了一句和大夫一样的话,“脉象无碍”。
林司炎皱眉,叹道:“正是如此,才叫人为难。三日前与骊郡王出门了一趟就这样了,你若是晚来一步我已经上门去请他了。”
白子夜笑着摇头,“以我对秦风的了解,他不会伤害桑小姐。”
他又继续轻声道:“林侯,我现在要对桑小姐探灵,探灵后我才能将师父传我的法子对桑小姐试上一试,恐有些冒犯,还请林侯见谅。”
林司炎有些担心,但还是轻拜了拜,道了声“有劳白公子了”,便掩上门离开了。
二十三年前,西京年过五旬的永昌侯白府老爷子,新添一贵子。
白老侯爷大喜,请了西京中有名的神婆前来看相,神婆神色为难,还是据实道:“侯爷,此子命里不详,会克及白府,五岁时有周游道人来收,还请侯爷务必要交予其人。”
白老侯爷大怒,请走了神婆,一边又老泪纵横,望着不足一岁的白胖小子,连叹“造孽”。
果不其然,白子夜刚满五岁有余,便有红衣道人敲开侯府大门。
侯爷交谈得知,来人正是举世有名的奉月谷谷主,宇文笙。
其人极善仙医道法,世人寻其本人都是不易,更难提及向他求医问药。如今宇文笙提出要收白子夜作徒,简直令白老侯爷喜出望外。
白老侯爷于是挥泪送别了五岁的白子夜。
送走白子夜后,白家果然如当年神婆所说,起死回生。
白老夫人的顽疾没有半年,竟好了大半。大公子媳妇多年未孕,也怀了头胎。
白老侯爷聚了家中上下老幼仆从,严令不许再谈论白子夜和白家多年的不顺的关联。
十二年后,白子夜归京。
西京中无人不知他是奉月谷的徒弟,求医问药者排了长龙,其医术高明,风格诡变,有时不按常理出牌,却能治好不少患者顽疾,一时间名声大噪。
却没曾想,他开诊半年有余便关了张,弃医从商。
一时间西京中人无不大叹可惜。
同年,白老侯爷告老还乡,回乡养老,永昌侯爵位传与长子白子弘。
世人未曾想过,奉月谷谷主竟收了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徒弟。
有人指责白子夜,“你习得上好医法,本应普度众生,切莫走了歪路。”
白子夜回:“我随着师父苦修十二年,三餐不继,常年露宿,也不见世人来接济我半分,我何以要回报世人,我想医才医,不想医,你也拦不住我。”
“白子夜你心胸未免太过狭隘。”
“就是有你等这些好逸恶劳、成天嘴上指点江山之人在西京大行其道,我才不愿浪费我自己的时间。你且闭嘴,再来上门,我便赐你一道鹤顶红。”
众人连连摇头,拂袖而去。
秦风是在十五岁那年寒冬第一次见到白子夜。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秋收不济,西京许多百姓也遭了灾,家里困难。
秦风那时正骑马归返西京,一路饿殍遍野,人相食惨状时有发生。
他途中停马休憩,见一粗布男子背影,他正在墙脚对着躺在地上的人似乎做些什么。
上前一看,地上的老妇人胸口开了一大洞,血淋淋黑黢黢,男子正将一白玉似的物件往里塞。
秦风以为他掏了妇人心脏,忙道“住手”,说着就要拉住男子。
粗布男子头也没回,轻声喝道:“别动,再不救治她就要死了。”
秦风收了手,看着他将物件塞进,缝合上,满手血。男子用白酒细细洗了,然后从袋中取出药丸,送给老妇人服下。
老妇人孱弱,居然悠悠睁开了眼,还没有回过神,以为眼前两人是她的儿子,惊惧道:“儿子求求你,别杀娘。”
布衣男子叹:“你儿子已经走了。老妈妈,我刚才帮你勉强维持了性命,你若是好生休养,能再活十年。”
老妇人恍然大悟,泪涕横流,半响作不出声。
趁老妇人还在恍惚,他从口袋里拿出干粮和银钱,塞在她身后,起身离开。
秦风静默随行,走远了,转头看见老妇人已然跪在地上,朝他们不停磕头。
秦风也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白子夜,西京有传白子夜其人冷血无情,非善人也。
可见人还须眼见为实,传言并不总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