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片透光的萝卜清甜脆嫩,青红辣子鲜香火辣,带有韧劲和弹脆的羊肚羊杂羊肉往里头一裹,吃得人是满头热辣爽利的汗,在这数九严冬的开头,暖暖活活松泛了一身!
今日许棠请客,大手笔一带,把亭阳山庄一众老小都算上了,羊汤羊肉管够不说,各色西北菜式饶得沈老板的照料,皆是码着尖尖儿地堆了一桌,一桌人敞开肚皮吃了个痛痛快快,连宁儿这个小孩子也都嚷着要了四五碗羊汤喝,唯独何云锦这一顿,有些心不在焉。
许棠拿了长长的公筷给她碗里添了一注菜,道:“往常家里都是你做饭我白吃,今日既是我头一回做东,云锦姐可要多吃些!”
何云锦回过些神思,打趣般悄悄在她耳畔道:“我们许老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我心疼着,替你省些。”
“这才哪到哪,往后闻翠就这么开下去,咱们账面上的银钱就同这雪球似地滚起来了,山珍海味都请姐姐吃得!”
何云锦最喜欢她这般不输人的豪气云天,心下方才游走在饭桌之外的思量轻了两分,给自己斟了一杯薄酒,敬向许棠,道:“那我就祝咱们许老板心想事成,闻翠红红火火,到时候我也能偏倚着沾点好!”
“好!”
何云锦起的这个头,莫名就带起了吃饱喝足一屋子人开始敬酒,果酒花泡酒轮番上一遍,度数虽不重,可耐不住玩儿似的喝,等这厢撤了桌,一行人出门全都是七倒八歪晕乎乎的模样。
许棠和周询两人各雇的车夫在楼下厅堂单给他们点了一桌,大厅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会子两人正笼着袖子挤在一块儿拉家常,听见热热闹闹的响动从楼上下来,连忙起身去备车。
许棠虽然喝得晕乎乎的,但心里还惦记着重要的事情没说,便安排道:“齐大哥,周老板和元丰这俩醉得不轻,你多看着些。阿温带着春桃四萍坐我们的马车,把宁儿带上,我和云锦姐有话说,反正也不远,走走就到了。”
齐成道:“这入了夜怎能让你们两个女子在外头单独走动,许老板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也成。”
喝酒上了头的许棠有些难缠,心里光记着要和何云锦说的是顶顶重要私密的事,回了家到处都是人,怎么说得开,这会儿齐成说得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带上斗篷的帷帽,拉着何云锦的手撞开厚重的门帘就往外头去了。阿温赶紧追上,给齐成留了一句,“你们先回,我跟着去。”便踩着两个人歪歪扭扭的步子追了上去。
在西固酒楼热闹了这么些时辰,外头黑沉沉的夜幕已然落下,道路两旁悬悬高挂的灯笼,透下昏黄的灯光映在雪上,踩起来咯吱咯吱似那薄脆的琉璃。
冷霜似的空气入肺轮过两遍,许棠方才的醉意消了大半,拉着何云锦的搀扶她的手就开始交代了。
“云锦姐,我有件事得跟你坦白,但是你不能生我气!”她两分醉意嘟嘟囔囔,语气里倒有些娇蛮的不讲理,惹得何云锦哭笑不得,“哪有小棠你这般不讲理的,那我若是说要生气,你岂不是就不告诉了?”
“那倒也不是,云锦姐生不生气我都得告诉你的,咱们一家人之间,当然是不能藏事的!所以这件事也不是我故意要瞒着,纯粹是先忘记了,后来也没找到机会要说……”许棠似那小孩心性,好好铲了雪的正中不走,偏要踩那道便堆积的白雪,踩到下头藏的砖石还白白趔趄了一下,何云锦赶紧把她拽回来,道:“你既说不是故意瞒我,那我不生气便是了,你自说来听听。”
许棠掂量了一下措辞,说起了在林琴容喜宴之日在前厅见到程青山一事,“当时事发突然,咱们从庆安走后你同他好像再无联系,我也没曾想能在此处遇见程大夫,当时他还特意强调了不让我告诉你见过他的事,本来我老老实实想着喜宴完了就告诉你的,接过吃得太开心又有那么多事打岔,一来二去还真就循着个好的时机告诉你……”许棠悄悄抬眼确认了一下何云锦的表情,不像是又太大波动的样,连忙起手发誓,“我对老天爷保证,我和那程大夫铁定不是一伙的!这梅心医馆怎么要到云川来开我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何云锦眉目恍惚了一瞬间,按了按许棠的手,轻轻扯出一个笑,“急什么,这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那一家梅心医馆,说不定咱们相错了。”
“可是,可是当时程大夫还说什么,等他准备好一切,自会当面来同你解释,我当时一时嘴快,就告诉了他闻翠的地址……”
何云锦静默了良久,当时庆安一别,她话说得不近人情,如今旧事翻涌在前,一时心绪难安。
准备?准备什么?难不成还真要忤逆父母准备好来娶她这个带着孤儿的寡母么?她巴巴地这般心绪起伏,倒还真存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么?何云锦在心中自嘲过,将搅起波澜的心境又抚平,却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