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成往那纸上细细瞧来,除了横竖交叉两根笔触,再有些齿痕般的刻度外,空白的纸面仅仅散落些丹青落墨成的散点,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偶然而来。
齐成帮着许棠把画卷四角钉在墙上,疑惑道:“许姑娘这画,可有什么玄机?”
许棠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戒尺,要过一把夫子的瘾,咳咳清了两声嗓子,道:“所谓趋势者,顾后瞻前,善于总结前有经验境况,才能更好把握经营未来。”
周询不开口,就斜斜倚在座上看她表演,齐成悟到一点关窍,便问:“那许姑娘所指‘趋势’,莫非就是此画卷?”
许棠这城府浅得装不住一汪水的性子,有人一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开了话匣子。
她灌一通桌上的清茶:“所谓趋势不过是一种呈现形式,这些墨点才是关键的构成。我将店里每一种品类的销量每日按刻度作数,用不同的着色的墨点区分,长此以往日复一日,连点成线。假若到时候店里进出的账目有了异常,我们便可从这些起伏不断的走势中直观准确地瞧出端倪,进而对症下药。我们做的吃食,难免受时节影响,这样若是存满了一年的记录,来年什么时节卖什么吃食最为有利,便再用不着一拍脑袋挨个试错,能省出好些功夫。”
齐成眉头微皱,看得出是在思索的模样。
方才一直端着的周老板接上了话头,折扇沿着空虚斜斜向上:“按此行走势,原料存备调配,甚至人手的安排,倒也比人为估计合理些。”
许棠点头如捣蒜:“是也是也,周老板慧眼聪识,一点就通。”
许棠仅有的那点经营管理知识,翻来覆去讲通了,外头下弦月都翻过了屋脊,又被云擦洗过几遍。
库房锁了门,许棠抬脚往东苑走去,哈欠连天打得眼泪都模糊,脚下步子拌着都快搅不开,把宁儿哄睡了的何云锦正好点着灯来寻她,连忙把人掺住了。
周询瞧见困得不成形的许棠,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开口把人叫住了:“大侄女再辛苦一日,明日齐成把人手归整好了,后日便能松泛些了。”
许棠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清亮的眸子里是不符合年龄的坚毅:“这一日我还是撑得过去的,那就有劳齐管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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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成办事妥帖,果真如他承诺的那般,在第二日就将闻翠店面和亭阳山庄宅内需要的人手安置好了。
几日磨合下来,店内迎客上茶点单周转的功夫逐渐熟练,开业之初让人猝不及防招架不住的勇猛势头逐渐也趋于寻常。许棠不用成日紧绷着思绪盯着,多出了些难得的空闲,整个人松泛下来后,瞧着店内众人穿梭井井有条,竟品出了点得心应手的滋味。
不得不说,她这个老板当得,还是有那么一些天赋所在的。
周询不是每日都得空,账目上的事情瞧过一回便让她放手去做了,往后只要消的半月同他讲讲进账和趋势图便成。许棠把空余的心思都放到了账面收益与复盘上,三尺见方的走势图她屋里放了一张,库房里头放了一张,零散的墨迹逐渐有迹可循,她常常在前头一立就是半个时辰。
等到开业半月有余,散点墨迹在纸面上走过,面对连线隐隐透出刹不住的颓势,还在开业大吉的喜庆余韵沉溺中许老板忽然就慌了。
那日她坐在店门进出的那处桌椅上,低头理着着账目,顺路来过问的元丰进来同她打招呼。
“许老板,忙着呢?”他转过凳子落座她对面,“索性今日我有空,若是差人手,请我不用费真金白银,半只糟卤鹅抵一天如何?”
她搁笔,下巴微微抬向弧形柜台的方向:“我不过些账目上的事,要说忙,可比不上云锦姐和春桃,你自去问问她们出不出半只糟卤鹅来雇你?”
“没想到我们小棠姐姐当了好说歹说也是这么大的铺面老板了,半只糟卤鹅都不肯出,老话说得好,真真是无奸不商,做了生意的人不比从前咯!”
元丰说着俏皮话,许棠作势要打他,没想到被他泼猴似地跳着躲开了,柜台里头的何云锦和春桃瞧见了,都忍不住笑。
许棠却忽然愣住了,她放下手,环顾四周,前几日她还在感叹齐成真真是厉害,这回把关招进来的小厮比上回的几个还要利索,来了之后店里再没像之前忙得似那行军打仗般人仰马翻,人人都能换着偷闲松泛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