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语气有些不善,缩在何云锦身后的吓得宁儿悄悄扯了扯他娘亲的袖子,里头的空青也出来拉了一下偏架:“你让这么大个人跪在我医馆门口不耽误别人进出么,我们老板娘还不能管管了,赶紧起来吧。”
何云锦腾一下就红了脸:“空青你瞎说什么!”
里头程青山听到空青嘴上没个把门的,偏头漏出一张红得可疑的脸,假严厉色把人叫了回去。
“空青,还愣着做什么,给云……”他顿了顿,“给宁儿拿上药就赶紧过来帮忙!”
空青上手把地上的女子扶到一边,悄悄同何云锦吐了吐舌头,转头就换了一副正经的模样:“家里人也别在外头愣着了,给病人灌洗顺气需要搭把手。”
何云锦跟在婆媳两人后头进了医馆,由空青领着去了后院,门帘都打到一半,还忍不住频频回头,瞧的也不是那个病人,就是那个僵立在一旁满脸绝望,连手都不肯搭的女人。
“空青,这一家人是怎么了?”她跟上发问。
宁儿的药每副都要根据体质变化微调,调配又有些复杂,空青拿着药方做最后一遍清点,一边同何云锦闲话。
“这年轻男女是夫妻俩,凶点的那个是婆婆,说是昨夜那男的喝多了回家吐一身,腌臜东西堵了口鼻,脸都瘪紫了,天还没亮呢着急忙慌送来了,可算捡回来一条命。”
何云锦抓着肩上包袱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那我方才听那婆婆说,怎么都怪到媳妇身上了?”
“嗐,”空青从架子上跳下来,把药递给何云锦,“就为这个事呢,幸亏人婆婆年纪大了觉少,五更天的时候就醒了,去一趟茅房回来听见小两口房里有动静,打眼过去一瞧,自个儿儿子仰面朝天倒在塌上,吐的东西流了一地,还有不少往鼻子嘴里灌的,只剩往外出的气了!她媳妇儿到好,抱着胳膊远远站着,”空青往里间一指,“估摸着就和现在这样子差不多,她婆婆就认定了是当媳妇儿的存心害人,让人跪着在门前骂了个痛快呢。”
何云锦为那个女人做着苍白的辩解:“那怎么就能认定她是存心的呢,万一……”
空青摆摆手:“八九不离十了,老师也看过,说一般醉酒之人入眠,特别是从前有过呕吐之症的,下意识口鼻会朝外,断不会睡成这样危险的姿势。她婆婆的话也证实了,发现他儿子的时候人是侧卧的,偏偏头往后端端对着房梁朝上,像是有人特意摆成那样的。”
“那,程大夫怎么看?”何云锦忽然就抓住了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空青牵着宁儿往外走:“老师啊,老师说还好送来的不晚,人还能救活,只不过有点担心,这人醒来,要是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有如此蛇蝎心肠害他至此,怕不是要在医馆里闹一场,让我这两日仔细盯着。”
何云锦从方才就努力粉饰的平静面容忽然有了裂痕,她有些失神,喃喃几句像是呓语。
“是了,医者仁心,他是最见不得——”
空青是个话兜子,捡起话头就接过去:“可不是么,医者菩萨心肠,谁的命交到他们手里,那都是一样的珍惜。这害人的和救人的,天生就合不到一起,也难怪老师刚才脸色那么不好看。”
害人的和救人的,天生就合不到一起。
空青稀松平常一句话,像一道天堑横隔在何云锦心头,那头是细水长流般化掉她心防的程青山,这头是一身狼狈背着一条人命的她。
何云锦立在后院中,透过半阕斜挂的门帘,瞧见了程青山忙碌的身影,还有他忽而对上眼和煦安心的笑。
可他若是知道从前的事,也会像今日这般嫌恶地评上一句蛇蝎心肠吧。
到那时,他面上的神色,应该会比今日更冷吧。
正午的日头高悬,躲在沉沉的云霭后暖意不减,可何云锦手脚冰凉如坠冰窖,带着宁儿从梅心医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