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点。
周询落座桌前,桌还是那张熟悉的八仙桌,只不过往前倒上几年,只有穷困潦倒的年轻人与冷粥咸菜为伴。时光流逝重重擦过蒙尘的旧面,转眼就换了人间,眼下小碟陶碗家常便饭热热闹闹摆了一桌,仿佛在嘲笑当年他的孤苦不堪。
他神思游走片刻,自嘲般轻笑一番,死物罢了,终究是自己的心境不同。
再抬眼认真瞧着这不同寻常的一家,周询愈发觉得此行不虚。两个当家的女人,一个带些异族样貌的少年,年岁尚小的孩童,往外再无其二的诡异组合,竟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造出了无端吸引人的温煦氛围,让他移不开眼。
他这个怪人,想来也是适合这种地方的。
几箸菜落肚,许棠瞧他吃得还顺口的样子,拿出了东道主的气势寒暄谦虚一番:“家常小菜,周大哥可还吃得习惯,不要客气。”
周询抬眼,语气真挚:“何姑娘好手艺,家常菜口味不平常,饶是让我这个远归的游子平添了两分思乡之情。”
许棠嘴角扯得尴尬,不过短居了两年的旧屋,说什么远归的游子,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询一番莫名的感情抒发就这么吊在半空,许棠还僵笑着,硬着头皮不接话,何云锦赶紧捡起话头出来圆场。
“是,在外游走的人想家是难免的。”
周询轻轻落了筷子,抬眼视线望向悠悠远方,眉间续了两分愁绪:“可惜我这游子,连半片遮风避雨的瓦都无了,这寻常家宴,如今更是奢望。”
许棠心头一紧,果然,方才当着老熟人的面不好讨要宅子,这会子是要说正事了。
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装傻充愣先接住话头,只说吃饭不提住处。
她打着哈哈:“家宴嘛,不算奢望,若是周大哥不嫌弃,常来就是了哈哈。”
周询奸计得逞,方才眉间的两分愁绪与沧桑仿佛是错觉,这下应得万分自然真切:“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以后常来便是,许姑娘同我也算有缘。”
许棠:??
有缘,什么有缘?
她忽然明白了,这人是给她下套想蹭饭!
两人峰回路转间又对上了,许棠语气不如方才:“有缘是一说,怕就怕周大哥跑得两趟,就嫌我们这小院山高路远不来了,白白轻贱了难得的缘分呢!”
周询听得小姑娘气呼呼地咬牙切齿也不生气,闲来有人拌个嘴打发时间何乐不为,这饭他是蹭定了。
他笑得真心实意:“不牢许姑娘挂心,昨日才在镇上置办了宅子,乡路难行,添两匹快马就是,明日回去我就让元丰瞧瞧集上最快的马。”
镇上的宅子!最快的马!
许棠怪自己眼拙,没瞧出来眼前是个肥得流油的待宰羔羊,转念一想,换了一副乖巧得不能乖巧的神色:“那周大哥今日来,想必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我那二三两干茶,卖给任何除周大哥之外的人,都是暴殄天物!”
周询在外头替王府打点了这么多年生意,自诩识货的眼光有那么几分本事,难得正色道:“方才我去后院茶园看过,我瞧得出姑娘是有两分打理的本事在身上的。可惜了,这茶叶成树难种,若要真成了气候,我定是重金都要同姑娘你搭伙做个茶水生意的。”
眼前这人说的话,真真假假,许棠现在是半分都不敢往下接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又掉了坑,反正她的事业第二春已经在谋划中了,这一笔茶叶脱手,不要回头客的生意,能宰一笔是一笔,就当以后这人的饭钱了。
她也在面上端出两分正色:“周大哥过誉了,你也知道这茶树栽培极难,烧了就没了,这最后一点茶叶,可都是绝版,大哥既然都说包圆了,价格高点想必也能理解。”
周询又不是傻子,眼前这小姑娘就快要把“磨刀霍霍要宰你”几个字写在面上了,他点头:“那是自然,姑娘开个价便是了。”
许棠心一狠,伸出指头比了个二。
“两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