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时令晴好,晨起山林间没了缥缈的雾气,只打一眼便可将朝霞染红的天际瞧得真真切切。
许棠换上了青云纱的襦裙,被何云锦拉去梳了个简巧发髻,首饰里头还剩一支羊脂玉的梅花簪子,斜斜插入发髻,只添一份温润清丽之美。
许棠立在井边,望着水纹倒影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庞,忽的有些恍惚。
柳眉杏眼,素肌如雪,这般的模样让给她,实在是可惜了。
何云锦在灶下准备早饭,许棠打开院门走出去,沿着蜿蜒的村道远远瞧上一眼,连一处人影都未瞧见,便转身又折到后院。
后院里划了地盘,金珠的驴棚自占一方,翻新屋顶剩下的旧木料随便捡来挡上,沿着后墙根圈一块还算宽阔的场地,散养着集市上买回来的家禽幼崽。
人起了这满院的活物也醒了,争着吵着要吃食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刻也不曾停歇。
许棠小心着自己的裙子,从驴棚一旁堆垛的麻袋里掏出豆粕高粱混的饲料,又给鸡鸭添上足足的粗制杂粮,这才连轴转到厨房里帮忙。
免得孩子早起折腾,昨夜宁儿就歇在里李桂红家,眼下不用顾及孩子的口味和营养,锅里只煮了一例白粥配酱菜。
何云锦从咄咄的落刀声中抬头,连忙拦住要帮忙撤柴火的许棠:“哎,小棠你今日可不许动,只安安心心当一日清闲的富贵小姐!”
许棠手里活不停,干完了端一碗白粥凑到何云锦的案板旁:“不行,这活干顺手了闲不住,要装也只能装上片刻,要是从此刻就端着,等人来了那怕早早憋不住漏了馅儿。”
“行吧,今日你说了算。”何云锦从窗缝里瞄一眼紧闭的大门,“那你仔细着外头的动静,今日的菜费神,我怕注意不到。”
许棠点点头:“行,我就在这灶下给你打下手,离前院也近,听得真切。”
两人话过,一时间钝钝的落刀声又起,何云锦面前小巧的碗碟一字排开,呈了各色的食材。
这头一样要做的,便是费时费工的八宝山珍蟹粉饭。
山珍就地取材,用的是赤豆、绿豆,豌豆,笋干,腊肉丁,鲜肉丁,鸡肉丁和香菇丁。赤豆豌豆绿豆泡足一夜放到清水中淘洗掉口感粗糙的种皮,头一道与鲜米同蒸上足足一个时辰。这厢干笋同干香菇泡发沥干净水切丁备用,鲜肉鸡肉只取其瘦,淡盐胡椒粉抓揉腌制琐其鲜嫩。
等鲜米掺豆的蒸饭凉透变得微硬,热锅下猪板油,洁白的油膏在高温触碰下迅速化体,成为热量与食材间最好的信使。吃足水分的笋干和香菇落锅,油水相争间滋啦之声不断,激发出山珍干货被封存数月的醇厚鲜香。山珍过了火候靠边,底油不换,腊肉丁下锅带出烟熏腊制的风味,鲜肉丁鸡肉丁齐时而下迅速翻炒定形,鲜米掺豆的蒸饭搅散入锅用猛火,用这一团豆米的清香包容山珍与肉同炒的鲜美。
窄底的团花碗用澄黄的蟹粉铺底,山珍八宝饭入碗定型,待用饭时扣到盘中,便是一朵秀色可餐的八宝花。
炒饭用笋干取其香,而炖汤则用鲜笋取其鲜甜。
前几日才学了剥笋手法的许棠学以致用,刀刨手剥,不过片刻就收拾出几枚肥美的鲜笋,被何云锦滚刀切了块丢到水里泡着。
锃光瓦亮的新陶罐烧一次水洗净,何云锦挑买的排骨腌腊不久,温水洗过投入姜片擦底的瓦罐中,静待均匀而绵长的热力炖煮出骨肉间每一寸香味。
烧白家常,小松蕈烧白的风味便全看小松蕈出彩,幸而春末进山捡菌的时候许棠和李桂红的收获不小,那一顿小松蕈家宴没挥霍完的,都被李桂红用油浸炸透做了酱细细存着,平日里下面的时候筷子点大一块便要鲜掉舌头。
许棠也幸得了小小一罐,今日便要那来与那咸烧白添彩。
三肥两瘦的五花取拳头大一块,葱姜烧开的沸水里煮到八成熟,自家粗酿的酱汁里外抹得透透地。待热锅油烟溅起,古法熬制的糖块在当中化开黏腻的小泡,争着挤着给滋味渗透的五花烫烙上金黄软糯的外皮。何云锦趁热下刀,左手指尖禁不住烫,变换着姿势按住案板上炸透的肉,右手落刀却还稳当,五花横切肥瘦相间,油润的脂膏与暗色的瘦肉均匀铺开,整整齐齐码到细碎的梅干菜沫上,末了再添一勺小松蕈的酱汁铺开。
两个灶膛里都燃着熊熊的大火,大堆干柴劈块堆叠在一旁,还要够上足足一个小时的火力。
何云锦灶台上的功夫告一段落,生怕许棠一个没留神燎了衣服,愣是把她从灶下赶了出去:“行啦行啦,小棠你就安心出去等着吧,这余下没有磨人的功夫了,火上蒸着的锅里炖着的,我一个人看着就行。”
许棠磨磨蹭蹭出了灶房,像巡视领地一般转完了亭阳山庄的房前屋后,打眼在遥遥的村道上一瞧,还是没有外来人的迹象。
兹事体大,过于紧绷的神经实在折磨人,许棠神经兮兮地一趟又一趟往大门口跑,即盼着那群不速之客快点来,又打心眼里有些犯怵。
何云锦瞧她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一点都放不下心,干脆还是妥协了。
“罢了,小棠你进来吧,老老实实守着火,找点事情来给你静一静心。”
许棠从来回反复的焦躁步伐中解脱,守在乖乖灶下心思神游,柴火暖烘烘地烤在面上都还不曾觉得热,灶膛里头橘红色的跳跃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里,渐渐抚平她焦虑的内心。
灶膛里干硬的柴火在脆耳的哔啵声化成通红的碳,又变成棉白的灰,许棠手边的干柴渐消,灶房里氤氲的雾气渐浓,各色食材的鲜香成了被烧成了热切弥漫的风,在鼻尖越聚越浓。
她们今日起得不算早,厨房里细碎的功夫消磨下来,等到这时候,已经是午时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