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许棠便和何云锦起了个大早,在院子后头用垮下来的泥砖垒了两个大灶,村里人家办红白喜事大铁锅借来一个,先滚滚烧了满满一大桶热水给工人备着。
取一盆凉水入锅,泡了整整一夜的绿豆涨破了皮,用手轻轻一揉便褪了外壳,几番冲洗后冷水下锅,配上清洗干净的鲜百合,大火添柴煮上,等第一轮沸腾痛痛快快翻滚过,小小的绿豆和百合在亲密的碰撞中泛起了沙质的口感,便撤了灶膛的火,耐心等它在灶上煨着,小小细碎的滚沸声中渐渐飘起绿豆的清香和百合的甜。
何云锦在灶前忙着,许棠挎了篮子,到屋后菜园子里寻那生脆鲜嫩的小白菜。
白菜好养活,当初随手撒下的一把种子,落到泥土间隙,几日和风细雨润泽过,便冒出了满眼相争的翠绿色,下手一把把拔了剪去泥根,不过须臾就装满了一整个篮子,就是洗的时候要多费些功夫。
扁舟一般的小白菜叶在澡盆般大的木桶中漂浮着,许棠才放下汲水的木桶,就听到了前院敲门的声音。
何云锦不紧不慢搅动着灶上的绿豆百合汤:“小棠你看看,是不是工匠来了?”
“好嘞。”
院门自内向外应声而开,许棠和面熟的工匠头子打了个照面,他头上捆了汗巾,背后跟了数个装备齐全的男子,皆是精干利索的模样。
“主家,今日弟兄们一共来八个,三个去瓦厂运瓦去了,待会儿就到。”
许棠将大门敞开,将人领进院子:“好,辛苦大哥,给各位在后院备了热水,可要先修整片刻?”
男子招呼着人往后院围墙倒塌的缺口处去:“不了,主家的活儿不少,我和兄弟们都说过了,紧着时间干!”
众人当即四下散开,有条不紊动起工来。
一位男子褪去罩衫,精壮如铁的臂膀在晨光中闪耀,他啐两口唾沫在手,握紧了铁铲已被汗水抛光的木柄,腰下用力,贴地一铲,贴地躺了数日的泥墙残骸便被高高扬起挪到一旁。
一人则从腰后抽出一把未开刃的厚刃砍刀,站到那缺口参差不齐的墙边,刀刀落下,深深寸劲,不过须臾便将泥墙断口削得如平地般齐整。
断口残缺清理干净,又有一人紧锣密鼓接着拿出软质的刻尺,横竖比划下来,将此处所需泥砖尺寸报了数,随即转头和另一名工匠搭手,用带来的木板垒了泥样所需的模具。
硬质石板上两麻袋细筛过的纯净黄土,掺一袋增强硬度的特制浆灰,小山一般堆叠的泥砖原料中留出一块凹陷慢慢往里加水,两人隔了泥堆对立而站分别用铲,交错着往掺水的中心铲运,声声交错错落有致,不过一会儿工夫,原先各不相干的原料混作一谈,倒到一字排开的模具中,等明日晾到半干,便可垒起来堵住院墙的缺口。
许棠在后院捧着一碗方才盛的热粥,看工匠干活入了神,着实被这有条不紊让人眼花缭乱的流水线震惊了一把,楞是粥凉了都没想起来喝一口。
带头的工匠擦一把汗涔涔的脸:“主家,这院墙的活今日便这样了,等明日泥砖胚子半干了,垒起来再浇一层便严实了。”说罢,他抬手指了指天,“这瓦也在晌午前给您揭下来为好,午时正好我们运瓦的弟兄就能到。”
“行,有劳各位。这热水和解热的绿豆百合粥都给大家备着了,大家稍作休息,容我把孩子叫起来你们再开工。”
宁儿跟着他娘逃难般地奔波了数日,病倒后又一连在充满药味的医馆里睡了两天,到了亭阳山庄与他而言这般舒适安全的环境下,竟是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何云锦在后院忙着盛粥走不开,许棠进屋,看见贴着墙缩成一团熟睡的宁儿,随意揉两把叫醒了他。
“小孩子睡懒觉要被打屁股的!”
宁儿睡梦中听到一个“打”字,条件反射般惊恐地睁开了眼,下意识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惊魂未定间看清了许棠带着笑意却有些疑惑的脸。
娘说了,这是他小棠姨,是家人,不会打他的。
许棠见宁儿这般反应,怕是吓着了,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放柔了声音问道:“宁儿醒了?姨姨带你去找小宝玩好不好?”
他点点头,娘说过,小宝和他一样大,会做他的好朋友。
宁儿走路是不太稳当的,许棠伸手要去抱他,却被他小牛犊似的倔劲撇开了。
“要自己走?”
宁儿又点点头。
许棠没当过母亲,从前也没个兄弟姐妹,天生就没有娇惯孩子那个意识,要自己走便自己走吧。
“那跟我到后院来吧,洗把脸喝点粥我再送你过去。”许棠说完干脆利落转身出门,一条腿刚迈出房门,就听到了后头“咚”一声。
而后是片刻安静的死寂。
许棠定住,这孩子不哭不闹,方又说了要自己走,若此时她回头,是不是会有点不给面子?那万一要是摔晕了没声响呢?
正在她扣着门边纠结的时候,背后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往后,就听得见小孩子迈得不太稳当的脚步声跟上了。
许棠松一口气,趁着转角的功夫回头望了一眼。
嚯!孩子白净的额头上好大一个包!怪不得那么响!
何云锦老远就看到了慢腾腾挪过来的一大一小,瞥见宁儿头上的大包,丢下锅铲就要过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