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两百九十多位皇后,超过六成以悲剧收场,她们或被杀或被废或被囚禁,而且半数的皇后都没有子嗣,她们终其一生困在这个位置不得晋升,能够熬成太后的不过区区六十人而已。但太后还不是善终的终点……
顾逢锦两脚悬空浮在皇宫上方,她今年十八岁,是大庸朝最年轻的太后。
也是死的最早、死的最惨的太后。
她的鬼魂像一只风筝,被固定在皇城半空不得投胎。巴掌小脸惨白如纸,披头散发、嘴唇乌黑,两行血泪顺着眼眶蜿蜒流下,已经干了。
临死前穿的凤纹长衫早已被血水打湿,一对空落落的袖筒被风吹起,衬得底下纤细的身躯阴冷、僵硬。
新成为恐怖女鬼的顾逢锦勉力转动眼珠,迷茫地看着脚下宏伟的宫阁楼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她是当朝工部尚书之女,书香门第养出的千金小姐,两年前奉旨嫁给年迈的先帝做继后,结果新婚夜老头被颗汤圆噎死了,她在当上皇后第一天,就成为了大庸朝最年轻的太后。
丧期过后,太子嵇玄登基为新帝,改年号哲成,并奉她为皇太后。这意味着此后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青葱少女只能一天天、一夜夜的在后宫守寡。
但顾逢锦一点也不觉得孤独,因为她倾慕的男人就在这里。
老皇帝一共有十几个儿子,众皇子中,皇四子嵇耀从来不得先帝宠爱,他的母亲只是宫女,活着时一直是皇宫里的隐形人,直到死后才被追封为妃。没有母家财势、没有祖辈荫庇,这样低微的出身并没有让嵇耀沉寂下去。
和其他争权夺势的皇子们相比,嵇耀潇洒肆意,他善骑射、懂书画,还写得一手好诗词,在文人墨客中名声很响。
皇家子弟全都形容出色,但太子嵇玄冷漠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皇五子嵇岚邪气阴鸷、杀人不眨眼;其余的皇子们或平庸、或纨绔、或怯懦。
在顾逢锦眼里,永远谦逊温和的嵇耀简直就是太阳,是她闺阁中鲜少的彩色时光。
顾逢锦一直悄悄收藏他的作品,可没想到这样优秀的人,竟会主动走向她。
他亲手写情诗,为她在雪夜送来一支梅花,为她寻来满院的萤火虫……
就算是在皇宫里守寡的日子,顾逢锦每当想起他寄来的情诗就满心欢喜。
只是朝堂并没有想象中平静,太子嵇玄的帝位不稳固,叛兵蠢蠢欲动,他几次平定内乱,以雷霆手段惩治了六七个同胞兄弟,将最负隅顽抗的五皇子嵇岚斩首于沙场,其势大的母族也被抄家,血流成河。
新帝嵇玄的这些手段无不让顾逢锦震惊,他能对自己的亲弟弟痛下杀手,却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保持礼节和优待……她甚至比嵇玄还要小好几岁。
顾逢锦不在乎太后的位置,可她很怕他会对嵇耀下杀手。
因此,当嵇耀偷偷通过密道过来找她,并言辞恳切地求她协助起兵谋反时,她没有拒绝。
“皇兄灭杀手足,毫无人性。”嵇耀紧握她的手,“逢锦,我是在挣一个未来,一个有你和我的未来。”
那夜他的眼眸太亮了,顾逢锦一度以为,只要助他推翻新帝,只要嵇耀成功,他们二人就能得到圆满结局,她会成为皇后,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相守到老。
为了这个梦想,她放下了名门小姐的矜持,放下了身为太后的尊严,她待在皇宫里,替他周旋各方势力,觍着脸皮悄悄筹集高额军费,甚至在大战在即去御书房偷军机情报。
她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被逼得都不像是自己。
堂堂一朝太后,日子过的甚至不如低位妃嫔,她衣着寒酸,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首饰,从来不赏赐下人,积攒下的份例全都送给了嵇耀。
宫人们轻视她,家人与她反目。
但是最后……嵇耀说的似乎和做的并不一样。
在他口中,顾逢锦就是他的真爱,这也一直是他洗脑式的托词。
可她并不是唯一,侯府千金、将军之女、外邦公主……嵇耀利用他的脸、文采和花言巧语收割无数权贵女子爱慕,利用她们的感情获取大量家族支持,轻而易举拥有了庞大势力。
与她们相比,顾逢锦那点钱如同九牛一毛,根本就不够看……而他接近她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她就在嵇玄身边,可以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密探。
这些女子嗤笑她、蔑视她、侮辱她。
“太后娘娘,您不会是想嫁给耀哥哥吧?”
“要点廉耻行不行,他怎么会看上一个嫁过人的女人呢?还是自己的‘母后’。”
“啧啧,你淫/乱后宫可以,但别拖上我耀哥哥,先帝知道了可会在梦里掐死你的。”
顾逢锦双眼放空,麻木地枯坐在冰冷的寝宫里,她什么也不听,她要等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一直等到新军攻破城门,嵇耀大势所趋,拥兵自立,她作为前朝最后一个‘余孽’被士兵们围在当中。
“放下刀,不得无礼,这位可是太后娘娘。”
面对一群人审视的视线,顾逢锦挺直腰板,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可是和嵇耀周围的一堆红颜们相比,穿着一身半旧长衫的她犹如一名真正的老太太。
“哲成帝已经到了穷途末路,逢锦,辛苦你了。”嵇耀微笑道。
旁边,大将军之女抱着他的手臂娇笑:“旧朝既灭新帝即位,总不能让前朝太后进入后宫,这可不能服众,如何能堵百姓的口。陛下,就让太后娘娘去陪着先帝吧,这也是名正言顺。”
话音落下,一片沉默。
顾逢锦不可置信地瞪着众人,那一张张脸或是戏谑或是同情,而嵇耀面色平淡,并没有想象中愤怒或维护的表示。他半阖眼皮,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个字,成为了压死顾逢锦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摇摇晃晃朝前走,双眼通红:“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有过誓言的,万世此心与君同,你怎么能忘记……”
士兵们用刀枪将她拦住,嵇耀眉头皱起,脸上些许不忍也烟消云散。
“够了,别再念了,这诗念了那么多年你都不嫌烦?”
顾逢锦呆呆愣在当场,在一众人的围观里,冰凉的泪水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滴落衣襟,晕染一团团水渍。
此刻,她是真的成为了唯一孤独的人。
见她凄惨的模样,嵇耀终究是松了口,他温柔劝慰道:“逢锦,别怕,我既答应了要娶你就不会反悔,我会为你空置皇后位置,此生不会立后,死后我们也会合葬皇陵,在来世再续前缘。”
顾逢锦直接被气笑了,他这是生生要叫她去死啊。
在大军攻入皇城之际,大庸朝易主,顾逢锦作为旧朝的太后被推下城楼。
她的誓言和努力都成为了笑话,而在践踏了她的真心之后,嵇耀竟还能笑得那么阳光、温柔,在他那张面具下,住着何等丑陋的一个魔鬼。
十八岁,她结束了短暂而荒谬的一生。在稗官野史中有零星关于她的记载:大庸朝哲成二年,江山易主,前朝太后情痴圣上,因身份悬殊、自惭形秽,最终选择自尽,和旧朝一起湮灭。
马蹄扬起的沙土覆盖在她脸上,几个士兵捂着嘴过来收敛尸身,顾逢锦摔得连面貌都看不清了,那滩浓红到发黑的血浸染了衣襟,来往的却没有一个人替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