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一直在忙顾影帝工作室的事。
家里的两只崽崽也忙,冰灰忙着弄出道新歌的demo,向小宠在大犷家玩耍。沈起幻则是回了沈氏集团,据说要参加一个商业聚会,对刚起步的新晋乐队来说,多认识些潜在投资商也是好的。
家里没人。
自从上次被容修收拾了之后,白翼就很少出去乱搞了。
一个人出去撩骚是不可能了,中午时他背着贝斯,在井子门艺人广场和兄弟们battle,坐在一个喷泉池边沿,和十八岁时的京城小伯顿一样,周围有很多姑娘围着他。
然后他接到了容修的电话,让他晚上去ferryno.6帮忙看场子,另外,明晚还要做一个预热试演,需要找时间彩排一下——由贝斯手担任主唱。
这几个月,白翼写了三首原创歌曲,歌词也是他自己填的,相当接地气的网络通俗歌曲,他对自己的创作十分满意,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音乐才情。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三首歌被容修笑称为“男人贱歌三部曲”(……)容修当时这么评价:“没一点文艺色彩,也不高大上,团队营销一下,有成为中年大叔ktv必点歌曲的潜力。”
白翼满心草草草:“我特么的应该谢谢您吗老大?”
是啊,像容修那种有钱任性、招蜂引蝶的冷血动物,怎么可能理解吊丝男的无奈?
贱歌就贱歌,大俗大雅懂吗,身为雅痞贝斯手,对付唱吧。
乐队正式单曲才做一半,没想到容修会对自己的垃圾原创上心,二话不说就熬夜为三首歌编了曲,还召集兄弟们正儿八经地在地下室排练了,说是“过阵子让白翼登台担当主唱”。
白翼有点怂:“别拿我开涮了,我就是写着玩的,一贝斯手唱什么啊,何况这玩意也拿不出手。”
容修笑:“俗有俗的受众,这种风格的歌,我写不出,但你能。贝斯或架子鼓担任主唱的歌曲不是没有,总会有歌迷引起共鸣的。”
白翼心里很清楚,好兄弟是在鼓励自己,给他发掘更多的可能性和未来机会。
可是,前半生走得稀碎的路,后半生还能平坦么?
八年半案底,还会有机会么?
想起十八岁那年,容修十六岁,两人当街卖唱,一人一段,不分你我。
当时年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白翼时常怀念十八岁。
记忆中总有一些人和事,填不满,又掏不空。
艺人广场上,他背着贝斯往前走,听见一位卖唱的文艺歌手在唱歌,他就凑过去,两人一起嚎了两句。
他们唱:你隔壁的戏子如果不能留下,谁会和你睡到天亮,斑马斑马,你还记得我吗?
*
走出艺人广场,来到附近的停车场拿车,黑色奥迪,是沈起幻借给他的,并不旧,被他洗得很干净。
穿过井子门纵横交错的胡同子,下午到了小渡家。
本打算和容修一起去休息室排练的,结果对方带着两家的团队,在二楼老板办公室操作#顾劲臣工作室和粉丝开撕#,听说这三天他都会很忙。
白翼:“……”
呵呵,还说什么不爱,不喜欢,不愿意。
什么叫口嫌体正直,什么叫傲娇大魔王,对方的事比自己的事还上心。
ferryno.6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才晚上六点多,店里就上了大半场的顾客。
ivocal预售票的海报上,写了dk贝斯白翼明晚登台主唱的消息,不少和白翼关系好的摇滚老炮惊讶之余,纷纷凑热闹地买了这两天的票来捧场,这会儿大家都到了,在场内一边打着口哨,一边干嚎着情歌。
来捧场的大多是白翼的井子门兄弟,也有他battle灭掉的对手,一群人都是井子门的贝斯手,干嚎起来简直是杀人歌声,跑调声比店内的音乐声还大。
容修下楼梯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热闹的场景,站在高处,望向远处的白翼,对方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和朋友们打成一片,开心,洒脱,有魅力,并且自信地认为,自己是这一片儿最靓的仔。
“老白牛逼啊,当了主唱就是不一样,连歌声也比从前嘹亮。”摇滚老炮们逗弄他。
“同志们!听我说,”白翼和他们碰了一下易拉罐,将啤酒一滴不剩地喝完,“同志们,我必须严肃地提醒你们,损我可以,但是你们不能损未来的国内贝斯第一人啊!”
众人哈哈大笑。
老实说,白翼确实是井子门贝斯手们的骄傲,大家对他都充满了希望。
国内乐队这么多,有哪个乐队的乐手大红大紫吗,顶多出了个沈起幻,还是个吉他手,dk的骚操作算是一个实验,很多人都想知道,这支乐队真的能让默默无闻的乐手也走上舞台c位?
要是贝斯手获得唱歌的奖呢?
“简直异想天开,”赵光韧插了句嘴,从人群里挤过来,打趣地说:“这么热闹啊?临时的,临时主唱罢了,和提升个办公室主任差不多,看把你们牛逼的,在以前古代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太监总管,你将来要是能当上贝斯第一人,我就能把海飞丝吹成特仑苏!”
“太监怎么了?赵高不是太监?”白翼不服气道。
“蚂蚱月退也是肉,”容修从楼梯下来,经过白翼他们,“太监也是官,有努力的心,这是好的,”他笑着说,往舞台侧边的主题墙沙发走去,“不想当主唱的贝斯手不是好滚青。”
“容哥说的对!”贝斯手们兴奋地附和道。
赵光韧接过丁爽递来的啤酒:“对对对,我们不能因为渺小就忽略他们的存在,来,为我们的新世纪太监干一杯!”
“谁渺小,你才渺小呢,”白翼干了杯,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子,“还是我们老大会说话,赶明儿我成为了国内贝斯第一人,一定提升老大当办公室主任。”
“行啊,”容修驻足回头笑,“到时候,我一定侍侯得你比慈喜太后还舒坦,只要你敢。”
白翼:“……”
容修的目光从白翼的脸上移开,落在远处的吧台:“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各忙各的吧,你好像有朋友来了。”
白翼愣了愣,和摇滚老炮们打个招呼,往容修的方向走。
容修下楼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吧台的那个女人,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天在路边停着的轿跑主人,车牌尾号为b2。
唐姿坐在吧台前,指尖夹着一支女士烟,她脸色苍白,可以说是面无血色,嘴唇也发白,渗着紫红色,没有任何化妆,看上去很憔悴,只是两只深邃的眼睛散发着绚目的光,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翼的方向。
和白翼对视了一会,她起身往大门走,开门出去了。
“我走了。”白翼说。
容修敛了笑,抬眸看他,“新任?”
白翼顿了顿,笑道:“旧识,你应该见过她。”
“不记得,我脸盲,”并没有多过问,容修点头,“明晚必须回来,你要登台。”
白翼和他对视了一会,转身往门口走去。
*
看见她坐在小广场的台阶上,在白色和灰色鸽子觅食的中央。白翼坐在她身旁,问她要一支烟,她递给他一整盒。
夕阳从两侧的大厦中央洒在广场,很晃眼睛,唐姿眯着眼,侧头看他,“我口渴了。”
“走吧,去超市。”白翼转身往路边走。
她唤他:“翅膀。”
白翼回头看她:“什么?”
唐姿笑:“我们回家吧。”
白翼看了她一会,“哦。”
之后就一直沉默。
白翼上了她的车,两人回到了从前的租房,多年前已经被唐姿买了下来。
那年白翼十八岁,东四那一片的房租很贵,两人在五环外租了一间老房子。环境很差。四周是繁茂的槐杨,小胡同里没路灯,起风时树叶沙沙响,夜里很吓人。
很小的一室一厅,白色双人床,一套沙发,空间不大,装修精致,厨房餐具也齐全。
白翼洗了澡出来,把脱下的袜子随手扔在水盆里,唐姿告诉他冰箱有吃的,衣橱有睡衣,然后去浴室给他洗袜子。
门没关,能看见她蹲在地上的背影。
还是很瘦,就像多年前一样。
白翼回头看了一会,回过神,低头看着自己的睡衣:“还挺合身的。”
“嗯,我也有一套,一起买的,和你的一样。”唐姿说。
想起前阵子夜里,两人开房,做完了就背对背睡下,连陌生的炮友也不如。
不过,午夜时,他会背过手去摸索着为她盖好被子,是的,只是背过手去。有时,她会惊醒,也会恨快地平静,感觉到他背上的温热。
“翅膀,你住下来吧。”唐姿在背后抱住他。
白翼摇头:“不。”
“为什么呢,今晚你不用回小渡家了吧?”
“不为什么。”
两个人从没问过对方的“过去”,也没把彼此当做“现在”。
夜里一起睡时,她背靠着他,小心频率地呼吸,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身后,不翻身,也不动。
白翼一直没睡。
两人想起从前的日子——
[2008.2.14]
想起那年情人节。
那时候,每夜她都到livehouse听dk专场,他在舞台上帅的惊人,他是全东四最帅的贝斯手,她对所有的闺蜜炫耀,我喜欢的他,我要追他,他是这一片最厉害的贝斯手。
那晚,livehouse打烊,白翼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是退场之后收到的,发短信的人说,在破车库门口等他。
白翼知道,她是经常来看他演出的女孩。
出了破车库大门,透过呵出的白雾,他看见女孩发抖地站在树底下,看见他就迎上来。
“走吧,”白翼瞟了她一眼,“路上再说。”
头也没回一个。
影子在路灯底下拉得长长。
一路并肩低着头,她踢着石子,垂着的手冻得紫红红,又坚持着不肯揣进衣兜,每走一段路就会不小心撞过来,白翼往旁边躲了躲,过一会儿又挨在一起。
“戴着。”白翼扯掉围巾的一头,粗手笨脚地往她的脖上缠。
她冻得流鼻涕:“那你不冷吗?”
白翼不理,只问:“美女,大冷天在门口等我想干什么?”
“因为……那个……”
“要送我巧克力?我今天收到粉丝的不少巧克力。”
月光下她涨红着脸仰头看着他:“那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她戴着巧克力色的帽子,穿着巧克力色的鞋子,白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满眼都是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说:“其实……其实我其实……我叫唐姿……”
他转头往前走,“知道了,以后我下班晚,你别在外面等,我和老大说,让你去后台。”
“……嗯?”她愣了愣,惊喜地睁大眼睛,“……你答应了?”
“啊。”
“做我的男朋友?”
“是啊。”
“真的?”
“别问了烦死了。”
“那……你……你慢点走……我跟不上了……”
“快走。”
瞬间绽开了笑。
那年二月情人节,白翼十八岁,他交了一个年长他三四岁的女朋友,他发现,她笑起来时有两颗小梨涡,非常耀眼,世上再没什么宝物比她更灼目的了。
街灯里,他不耐烦地伸手,握住那只小手,塞进衣兜里。
……
夏天的时候唐姿升上了大三。
“怎么不接电话呀,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翼从livehouse出来,看见烈日里的小影,笑着说:“是啊,今天过节?”
唐姿:“……你这个混球,我等了你一天,你居然忘了?”
她仰头看他,眼角坠着大颗的眼泪。
“说好的,今天很特别,我们一起去看房子啊。”
——我看过你哭,一滴明亮的泪涌上你蓝色的眼珠,像一朵紫罗兰上垂着的露。
他想起容修给他读过的诗。
哭什么呢,逗逗你。
挤进地铁,她坐在身边,他则看着车上的广告,上面印着大盒的巧克力。
像以前一样,她在行驶不久睡着,他把手掌垫在她磕着车壁的脑袋底下。
然后,他痞气地笑着,将早准备好的一枚小戒指,偷偷地戴在她的手指。
曾经做过这样的傻事。
这年七夕节,他们一起看了房子,很快就租了下来。
两个年轻人同居了。
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他们每晚坐在窗台上唱歌,她偎依在他的怀里,听他唱歌给自己听。他唱: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一扇朝北的窗,让你望见星斗。
彼此都还年轻,生活不过是“努力”,一个努力赚钱,一个努力学习;恋爱不过是每晚一起相处的时光,情人节的巧克力,还有大大的城市里,彼此坚持着的小小的喜欢。
过马路那当儿,他走在她的左边,又在马路中间转一圈,站在她的右边。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守护着。
[2009.七夕]
大四实习的那年,唐姿参加工作了,步入工作岗位之后,社交圈子更广了。
白翼还是那一片儿最帅的贝斯手。
dk要出国了。
白翼说:“乐队先去岛国,然后直接去韩国。”
唐姿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然后,在租房里,她久久不吭声,他也不再说话。
几乎要忘了时间,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弱小的力量让他感到疼。
直到天快亮了,她将收拾好的行李箱塞给他,“走吧。”
白翼转过身,连头也没回。
她站在阳台望了很久。
喜欢。
真的喜欢你。
[2010]
dk越来越红了,唐姿快毕业了,两人都越来越忙。
大多时候两地相隔,一周也见不到一面,夜里不舍得挂电话,煲电话粥,时间换来的是长长的话费单。
从岛国回来之前,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有提前通知她,白翼就回到了租房,可是她不在,手机也打不通,房子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又过了两天,在十字路口遇见了她。
一个没有约定的遇见,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时间换来的,是擦身而过的距离。
她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生活有时候比音乐电影小说更狗血,因为它根本不考虑逻辑。
白翼低着头,对自己轻轻一笑,拿出手机拨她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她客套的一声:“你好。”
他说:“是我。”
听筒里的她很惊讶:“你回来了?”
白翼说:“回来了。”
“等等,”唐姿避开,小声说,“我晚上回家,这会儿正在上班。”
“你在上班?”他问。
“……嗯。”
“那就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