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枪的指节泛白,陆沉之强压心中杀意,狠狠瞪着这个薄情寡义之人,道:“你明知她不会说。”
李长安翻了个身,后背大门敞开对着手握银枪随时想杀她的女子,平静道:“陆丫头,以后回了王府,免不得有人往府里送人,府里也免不得把人送出去,这些女子大都有难与他人道的凄苦身世,谁都想嫁与良人相夫教子,没人愿意沦为他人掌中玩物,可若不如此,她们便活不下去,你陆沉之多大的本事能各个都救?玉龙瑶尚比她们好些,至少姜东吴对她情真意切,不至于沦为权贵手里可随意送人的花瓶女子。你就更好了,有个几近入圣的大师兄护着,就算哪家王子王孙瞧上你,我也不敢轻易把你送出去。”
一阵大风呼啸而过,檐下风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李长安好似乏了,声音越来越小:“陆丫头,你若当真心疼她,就替我去陪陪她吧。”
敞开的窗台上空无一人。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对镜贴花黄。
玉龙瑶坐在铜镜前,手里捧着一盒长安城最名贵的胭脂,号称一两千金,名为怕春归。为了这盒胭脂,李长安硬是当着胭脂铺所有人的面搬出了北雍王的架子,最后还是得罪了户部尚书家的那位千金,大吵一架强取豪夺了过来。原本以为这胭脂是要拿去讨那白衣女子欢心的,哪想才出铺门,李长安就把那盒胭脂当白菜一样塞进了她手里,还叮嘱她日日都得抹,否则这顿气就白受了。可她哪舍得,昨夜才头一回抹,却没让那人瞧清楚,今日再抹,却是为了取悦他人。
胭脂如血,才见红唇风情。
哭大抵是哭不出来,唯有心疼那人的时候才管不住泪水,换做自己,怎么苦都不觉着心疼。
铜镜里不知何时多出个人影,玉龙瑶莞尔一笑。
陆沉之默然走上前,看着铜镜里的女子,美艳动人。
“陆儿,你莫怨公子,自打跟随她的那天起,我便不是我了,龙瑶龙瑶,望龙而遥,祖母赐我此名,便是盼着有朝一日李家能东山再起。公子亦有她的苦衷,龙瑶一介女流,不能上阵杀敌,不能入仕为官,能做的只有这些,哪怕只为她分忧一丝一毫,这一身清白不要也罢。”
玉龙瑶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我贪心,总想着哪怕什么都留不住,也要把这身清白留给公子。”
拈钗抬手,女子眼眸含泪,笑着道:“陆儿,替我插上。”
陆沉之接过那枚金缕玉钗,小心插、入青丝,她知道玉龙瑶此刻最希望替她梳妆插钗的人应是李长安。
玉龙瑶似是知晓她的心思,盈盈一笑:“公子未追究,你就莫胡闹了。”
陆沉之看着那枚金缕玉钗,沉默不语。
掌灯时分,东安世子带着文士方荀如约而至。
姜东吴再见佳人,酒兴大发,与李长安推杯换盏间豪爽之至,若非有方荀在旁拦着,就要当场跟李长安结拜金兰。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姜东吴已然醉的不知天高地厚,揽过李长安的肩,含糊不清道:“你,你是王爷,我……是世子,咱哥俩差着辈儿,但好歹是一家人,今日小侄斗胆喊你一声李公子,来,李公子,喝……喝一碗!”
李长安端起酒碗,嘴角噙着笑:“待你世袭罔替,做了王爷,身份上就不差辈儿了。”
满脸通红的姜东吴瞪直了眼,过了半晌才转过弯来,一拍桌子道:“李公子说的好!说的对!本王可比本世子威风多了!”
一旁的文士唰的站起身,扶住烂醉如泥的就要往李长安身上贴的东安世子,赶忙道:“王爷见笑,世子醉狠了,在下送世子先回房歇息。”
李长安低眸瞧了一眼他的酒杯,笑道:“无妨,人都说酒后吐真言,世子也是性情中人,不过本王这酒还没喝好,不如小先生留下来作陪,让瑶儿送世子回房。”
今夜只浅饮了一杯酒的玉龙瑶点头应声,款款起身从方荀手中接过人来,在李长安的眼神示意下,带出了门。
方荀愣了片刻,正欲举步追上,李长安诶了一声,笑眯眯道:“小先生去哪儿,咱们这酒还没喝完呢。”
方荀在原地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
满头白发如雪的女王爷,抬了抬手中酒碗,笑脸灿烂。
不似仙人,似恶鬼。
那一夜,城中有人听见从那栋风铃宅院中传出幽幽曲声,铜铃叮当为乐,女子浅唱低吟,凄凄戚戚,婉婉悲凉。
好似在唱,七月流火垂西落,九月织女缝寒衣。伯劳声声鸣,载玄又载黄。娘子朱孔阳,只为公子裳。十一北风吹,萧萧猎马还。笳声听不得,公子归不归?
公子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