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往上抬了抬,女子好似正看着她。
那清亮嗓音宛如随风飘摇了千年,穿过江流大河,跃过四山五岳,走过阴阳两道,如今重回人间。
“李长宁。”
这三个字没有多少重量,却压的李长安不敢呼吸。
她抬起手,缓缓伸向遮住女子容貌的斗笠。
坐在亭中的洛阳忍不住站起身,李宅里没有一副关于李长宁的画像,她不知这女子究竟与死去的李长宁有几分相似,更不知李长安会如何反应。
毕竟死而复生,太过荒唐。
女子格外安静,任由李长安解下她的斗笠。
那张脸庞,年轻秀丽,一如当年。
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姐妹二人好似跨过一甲子光阴,故乡重逢。
“怎么可能……”
李长安颤抖着手抚上女子的脸庞,极轻极轻,好似生怕稍重了些,便如镜花水月一般一触即碎。
指尖传来细嫩触感,温热的,柔软的,活生生的。
李长安脸上的神情此刻不知是哭是笑,她颤声道:“你今年多大了?”
女子笑着道:“过了夏,便三十。”
李长安轻笑出声:“还是比我大三岁啊,你爱吃什么。”
“烧鹅,烤鱼,辣味的。”
“平日里读书么?”
“读。”
“写字么?”
“写,字不好看。”
“家中双亲可还在世?”
“死了。”
李长安眨了眨眼,止不住泪水,“你有妹妹么?”
女子不知为何,跟着红了眼眶,却仍是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女子感觉到那只逐渐冰凉的手指兀然僵硬,而后缓缓垂落,她低下眼帘不愿多看一眼那双丹凤眸子里的悲凉,轻声道:“王爷,卑职只是李长宁,不是她。”
“你……”
李长安摇晃着后退两步,一手指着她,艰难道:“你不是她,怎敢叫她的名字,从今日起,你……你不许再叫这个名字!”
女子默然无言,弯腰捡起斗笠,重新戴上,嗓音平静道:“卑职来此之前,想必元绛先生已在书信中与王爷说明,卑职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女子躬身抱拳,转身便走。
李长安愣了一瞬,猛然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女子的手,脱口而出:“姐,你要去哪儿!”
女子抽了抽手,李长安反倒握的更紧,她轻叹一声,柔声道:“长安,松手。”
李长安顿时如遭雷击,手中不由松了力道,只一晃神,那女子已飘然远去。
出了县衙,女子忍不住飞身上了屋顶,撩开斗笠一角,远远瞧见那袭青衫仍旧呆立在树下,女子眼眶红了又红。
那年,有个老儒生寻到孤苦伶仃差点饿死街头的她,告诉她,你有个妹妹被关在不周崖下,名叫李长安,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姐姐,李长宁。
这世上哪有姐姐不疼爱妹妹的,即便她们生来就不曾相识。
女子放下手,转身跃下屋顶,消弭于茫茫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