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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4 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弦断

临行前,山上下来一位面容枯槁的红衣老僧,自称琉璃菩萨坐下弟子,而后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匣,说是赠予北雍王的信物。陆沉之上前要替李长安接过,那红衣老僧竟缩了缩手,半浑浊半清澈的眼神直直盯着李长安。亲自接了木匣,李长安未曾多言,红衣老僧双手合十,目送一众人远去。

离远了些,李长安便随手将木匣丢给了陆沉之,似乎对匣子内的物件毫不关心。

三百白马营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折返回程,中途有斥候来报,几十里外有几拨黑马栏子四处游曳,李长安一概不予理会,下令直奔瘦驼县。

县衙一干主事官员早已收到风声,一个时辰前便顶着塞北烈日炎炎候在城门外,吃了满嘴风沙,好不容易瞧见了那位自打敕封就从未回过封地的新王,一群大小官员各个都傻了眼。早有听闻他们北雍这位女王爷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青衫仗剑风流无双,可没听说何时白了头啊。看那容貌不过风华,也未到白头的年纪。

不等已是一县县丞的陈知节打破僵局,李长安朗声道:“有劳诸位大人,夏暑苦热,都早些散了吧。”

众人尚未反应,李长安当先策马入城,留下一众汗如雨下的官员互相大眼瞪小眼。陈知节来不及安抚众人,只得交代了几句,赶忙追去。

瘦驼县位于关隘之外,因常年受马匪骚扰,当地百姓各个都有一些拳脚功夫傍身,在北地里也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陈知节初来此地可谓吃尽了苦头,只因一些小打小闹的邻里纠纷受到波及,就在床榻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这一躺,倒也让这个读书人躺明白了一些道理,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叫这里的百姓都知道读书人不只会满口仁义道德,还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过上太平日子。

自打来了瘦驼县,陈知节的荷包就没响过,做上县丞后一个月那几两俸禄都用来接济贫苦百姓,做官最清廉也不过两袖清风,陈知节的两袖莫说清风,差点连炊烟都没了。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用时方知穷,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可以不讲究,总不能让堂堂北雍王也睡木板吃咸菜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知县大人那座私宅拿来充公,就听走在前头的李长安道:“陈知节,你平日住在何处?”

陈知节如实道:“下官一直住在衙门吏舍。”

李长安嗯了一声,问道:“眼下可还有空余的屋子?”

“有……”陈知节话刚出口,便觉察不妥,但已无挽回的余地,李长安二话不说命他去前边儿带路。陈知节百般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燕白鹿将三百白马营安置在城外扎营,寻到县衙时便瞧见知县领着几个主簿县尉站在衙内仪门外,手里的巾帕都能拧出水了也不敢离开。

那知县见到燕白鹿眼眸一亮,好似见了救星一般赶忙迎上来,执下官礼拜道:“下官陈为康拜见燕小将军。”

披甲佩刀的女将军,全北雍独一无二,一眼便能认出倒也不算稀奇。燕白鹿如今是金銮殿上女帝御封的正二品骁骑将军,甭管有无兵马在手,这官阶放在小小的瘦驼县就能压死所有人。更甭提另一个骇人身份,燕大将军的独孙女。

以往无官职在身,燕白鹿心里多少有些受之有愧,如今倒是坦然,望向那知县平声道:“何事?”

北雍最惹不起的便是这些得祖辈蒙荫的将种子弟,陈为康虽为官多年,但到底只是一个登不了台面的小小知县,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年轻女将军的脾性,只得小心翼翼道:“王爷将军大驾光临,小县自是蓬荜生辉,只是这衙内吏舍粗糙简陋,二位千金之躯怎能委屈将就,下官在邻街不远有一处私宅,仆役丫鬟皆是精挑细选,已备好酒宴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将军替下官到王爷面前劝上一劝,王朝上下也没见哪家地方官如此待客,这实在是……使不得啊!”

燕白鹿淡淡瞥了一眼心急如焚的陈知县,道:“整个北雍都知晓,王爷不喜奢华,知县大人的好意本将替王爷心领了,若无他事便散了吧。”

言罢,燕白鹿领着赵龙虎几名亲卫径直入了仪门,留下知县几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长安自然知道住进县衙会让一群官员提心吊胆急的跺脚,但总好过住在外头滋扰民心。这瘦驼县拢共不过万户人家,不出一个时辰全县百姓就都知道北雍王亲临,还不得把大门都赌瓷实了?

留了赵龙虎几人在舍院外把手,燕白鹿闻声寻到李长安下榻的瓦房,站在门外犹豫了半晌,才抬手叩门。

开门的是陆沉之,二人相□□头示意,燕白鹿进了屋便见端坐在桌边的李长安与洛阳,本应待客的陈知节不知去向。

看了一路,燕白鹿仍是对那头白发有些抵触,这人好端端的怎就白了头?

李长安一如既往,笑吟吟的招呼道:“燕小将军,行军在外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燕白鹿依言走到桌边坐下,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一旁的白衣女子,妙山峰一事她已从李相宜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但没想到白衣女子会一路跟随入西域。以往她不在意,一来这女子在李长安心中非同一般,由不得她左右。二来所到之处皆非北雍,她不管也有人惦记。可眼下不同,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北雍,让她不得不时刻警醒自己,这个女子是东越的公主,亦是他国储君。

洛阳对身边的目光好似浑然不觉,自顾自端盏饮茶。

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李长安不动声色道:“瘦驼县常年遭关外马匪侵扰,百姓有苦难言,驻守在此的守城军竟有半数是民兵出身,陈知节数次往将军府呈递文书,但尽数牛泥入海。太极阁遣散帮众后,东西两境境况更是猖獗,我入城时便亲眼所见城墙根下坐着几个妇人嚎啕大哭,她们身边是被马匪乱刀砍死的丈夫儿子。”

燕白鹿神色一凛。

李长安接着道:“燕小将军,北雍十三郡,参差百万户,百姓若活都活不下去,又何来保家卫国。今日我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想问一问你,燕家手握三十五万铁甲雄兵,为何连一个小小瘦驼县都治理不好,那些白纸黑字你怎能视而不见?”

燕白鹿默然垂头,北雍号称燕字旗一日不倒,古阳关一日不破,可终究是于战场而言。官场政权燕家的威慑力远不如刀甲铁骑来的锋利,十三郡看似表面太平,暗地里或互相结党,或各自为营,最终权柄皆落在经略使陈冯道与刺史王右龄手里。李长安一番犀利言辞骂的冤不冤?自然冤,但做为日后镇守一方门户的统帅而言,却一点也不冤枉。

从绣凳上滑落,燕白鹿单膝跪地,垂头道:“末将知罪,但凭王爷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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