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狼嗥长空
红袍宦官面朝下,四肢张开,像个王八一样趴在坑里,一动不动。
直到此时,被漫天剑气搅烂的古树枝叶才簌簌落下,犹如提前下了一场冬日枯雪。不公古剑一声翁鸣,剑身青芒忽明忽暗,似活物一般一呼一吸。飘落在剑身周遭的树叶无一能靠近一寸,便统统化作了齑粉。
不孤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身,双目紧盯着红袍宦官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方才她若全心全意操控雪狼白矖,尚有一战之力,结局不止于此。可白矖是她唯一心神相通的灵兽,她不能也不敢放手一搏。今日若李长安不出现,就算以两个百年宗门为代价,她也要带着师徒二人逃出去。
白矖冲着红袍宦官的方向,呲着獠牙不时发出低呜声。狼背上的不悔有些按耐不住,旁人兴许看不出端倪,但在她眼中一切都清晰无比。不孤伤势不轻,衰败的气机之下隐隐透着猩红血气,若非有强大内力支撑,恐怕早已五脏俱损。李长安虽面上看着只是受了些轻伤,但体内气机已如破堤之江,一而衰再而竭,所幸丹田有一团紫金龙气护住,才未彻底一泻千里。
可那以一敌二的红袍宦官,整个人都裹着一层死黑之气,即便背脊受到重创,仍不见丝毫溃败之色。且黑雾正由双手逐渐朝身躯游动,越发浓烈。
不悔心下大惊,脱口而出:“李长安,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一团黑雾如小蛇一般破土而出,蛇头犹如一柄尖刃由下往上激射而出。李长安躲闪不及,也懒得躲闪,一剑朝着黑雾当头劈下。
一阵火花四溅,黑雾当场被劈成两半,竟如同金石一般质地坚硬。
李长安抬头再看,大坑中哪还有红袍宦官的身影。
一旁观战的不孤自是看更为清楚,情急之下,她大喊出声:“上方!”
李长安再抬头,只见夜幕当空一轮皎洁银月中,血色红袍衣袖飘荡,袖中两股黑雾喷涌而出,宛如一只身形硕大的嗜血蝠鼠,骇人至极。
以气化形,已是归真境界的神通,好比剑客的剑气,拳法宗师的拳罡。在不借助外物的情形下,将自身气机凝聚成形,莫说李长安,就是吕玄嚣在世也不定能做到。
红袍宦官终于不再藏着掖着,展露出深不可测的实力。这与身为驭兽师的不孤不同,眼下二者虽同为一品归真,但养龙士一脉自古便借天地灵兽的灵气,随长年累月的积攒孕养境界。与东海练气士采日月食风露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练气士归根结底与武道一脉相承,不仅练气更淬炼筋骨。故而在体魄筋脉上不孤的归真境可谓差之千里。
有龙息与天道补漏双重加身的李长安则不可同日而语,虽比不得昔日的半仙体魄,但寻常一品高手亦难以伤及她分毫。
红袍宦官猛然双掌一并,两道黑雾融为一道五六丈长的粗黑棍状,朝着李长安当头劈下。
这一劈来势极为凶猛,李长安双手握剑,横在头顶,黑雾尚未与剑身触及,脚下地面便开始寸寸龟裂,无数细小碎石浮上半空,随即一一被碰撞下的强悍气机碾作齑粉。
随着粗壮黑雾下压之势,青衫袖口撕裂成碎屑,李长安双脚深陷地面不可抑制的微微屈膝。空地周遭犹如狂风乱卷,参天古木竟颤抖不已,漫天沙沙声仿佛无数恶鬼哀嚎。
南星捂住双耳,口鼻淌血,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不悔一把揽过她,翻身下狼背,雪狼当即蜷起身躯将师徒二人护在当中。
正面迎敌的李长安有苦自知,正如老道陈汝言所言,三尸门开便可一步登楼,只是汲取出多少龙息全凭自己。长野一战时两军阵前厮杀,给了李长安充裕的功夫步步为营,才有那仿佛劈开天地的地仙一剑。眼下不论是外头四个虎视眈眈的首阳山天师,还是面前的红袍大宦官,都不会给她太多的机会。
虽说凡事讲究个量力而行,当时老道没说若强行汲取会有何后果,但如今李长安已顾不得许多,婆罗门与忘情谷当今两大宗门反抗朝廷木已成舟,门内弟子无非就是斩首发配两个下场。身为一宗执掌人的两个女子自也难逃一死,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有心头血可使人延长寿命的不悔在此之前只怕更加生不如死。
报恩与否已然不重要,若让姜家女帝再多活几年,天下大势则会生出更多变数。局面不可掌控终究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可若要赌上燕字军将士的性命,这盘棋李长安赌不起。
衣襟之下猩红闪耀,李长安面目狰狞,双眸一血红一紫金,更有丝丝缕缕的紫金之气从嘴角溢出。不公剑身光芒璀璨,随着一声怒喝,一道如钩月的剑气斩开黑雾冲破夜幕,剑气之盛,照亮了整个鹿台湖。
参天古木顶端一半的树干在剑光中烟消云散。
李长安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紫金流光的气息,尚未来得及感知红袍宦官的死活,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郁凉!”
红袍宦官披头散发,半边身子衣裳破败,失去二指的左手整个手臂血肉模糊,几处伤势深可见骨。但他完好无损的右手却一指指向被雪狼护在当中的不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抹绿袍身影闪过,那一指未能如愿。
雪狼白矖浑身一颤,呲目欲裂仰头咆哮,抬起如磐石的大爪将红袍宦官当场拍飞。
红袍宦官如同被掷出的石子重重摔在地上,又弹起,如此起起落落翻滚出了十几丈才勉强停下。他仰面朝天,鲜血一股一股的从口鼻中涌出,余光中一角破败青衫飘飘扬扬。
李长安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弯腰拾起一个物件,这是方才红袍宦官翻滚时从他身上掉落出来的。
雪亮月色下,玉面色泽莹润脆白,当年挂在那少女的腰间,李长安一眼便认出来了。
游螭莲纹玉。
她看着手中玉,面无表情。
红袍宦官喘息一声,目光也落在那块玉上,神色出奇的平静柔和。
李长安看向他,轻声道:“我曾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留你一条性命,可你似乎半点不知珍惜。”
不公剑尖刺穿红袍宦官右手的手背,扎入地面,指尖那一缕黑气顿时消散如风。
红袍宦官面不改色,仿佛不知疼痛,微喘着气道:“钦天司曾有批言,北地生蛟,御风成龙,青龙不斩,祸及江山。李长安,你当真以为先帝所畏惧的是北府军那面青龙李家旗?”
他微微一笑,“这批言中的青龙,所指并非北府军,更不是李世先,而是你李长安啊。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江山又如何容的下两条龙?裘千人死不足惜,可江山国祚必须延续,日后坐上龙椅的一定要是三公主殿下!”
李长安眉头微皱,于姜家而言此人确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可惜……跟错了主子,也咬错了人。
与这种几近痴狂的人争论,无异于浪费口舌。将游螭莲纹玉丢还给红袍宦官,李长安拔出剑只道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