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一树冬青人未归
姜凤吟端详着那枚白中带翠的玉戒指,拿在手中把玩,神色瞧不出喜怒。
这玉戒指来历无甚稀奇,只是当年那女子在街边兴致使然,瞧上了眼儿便买下了。姜凤吟带在身边十几年从不离身,而后与李长安在芦苇荡边的长乐亭见了一面,经由女儿姜孙信赠给了洛阳。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如今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当年十两银子的玉戒指放在眼下甚至当不得一桌酒菜,武陵王府何曾缺过珍奇宝物,姜凤吟身侧那女子见她眼神痴迷,不禁多瞧了两眼,仅是如此,便被赏了一耳光,姜凤吟阴冷的斜了她一眼,“再看就挖了你的狗眼。”
女子登时匍匐在地,顾不得嘴角淌血,颤着声儿求饶。
姜凤吟一脚蹬在女子肩头,将她整个人踹的后仰着摔了出去,骂道:“要哭滚出去哭!”
陆沉之看的瞠目结舌,忍不住瞥了青衫的背影一眼,心道做了亲王的女子都这般喜怒无常?还是皇室的人各个都如此性情乖戾?
一尾绕梁琴音在此刻响起,如溪水潺潺流淌,女琴师嗓音沉静婉转,开口道:“王爷息怒。”
姜凤吟叹息一声,摆了摆手,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舞娘们顿时如获大赦,齐齐施礼井然有序朝门外退出,但脚下步伐凌乱,可见心中如何胆寒。
入夜深寒,四门仅留面朝小池的门房敞开着,姜凤吟往四方坑炉内加了几把炭火,屋内逐渐暖和了起来。她朝女琴师招了招手,“白灵,过来。”
身着水墨竹衫的女琴师放下手中琴,缓步行至炉边跪坐,无需姜凤吟再吩咐,便将一鼎铜壶悬在火炉上温酒。
由始至终都未再出声的李长安此时抬头望了一眼女琴师,忽然笑了笑:“大娘,名字有些耳熟,可是京城人氏?”
年近四十,面容却仍旧风华正茂的女琴师也不恼,缓缓抬眼轻描淡写又不失礼数的瞥了李长安一眼,垂眸道:“雍王怕是认错了人,民女二十几年前便入了武陵王府。”
李长安哦了一声,笑道:“据我所知,老首辅当年门下仅收了一个女弟子,好似也姓白。在音律一道上惊才绝艳,尚未及笄便名满京城,先帝金口玉言称为琴器之手,天籁之音。我记得此女有两样最绝,一琴一琵琶,琴为万壑松。”
李长安转头看了一眼被女琴师随手放在远处的古琴,而后朝女琴师微微一笑,“琵琶绕殿雷。”
女琴师面无波澜,低眉斟酒,递到李长安面前。
玉龙瑶眼观鼻鼻观口,不动声色。
李长安接过酒杯的一瞬,姜凤吟开口道:“姓李的,这里是扬州,可不是你北雍。”
对面这位主显然不似先前那般好说话,李长安如今连条过江龙都算不得,自是不会为了争口气去跟她硬掰手腕。
于是,她饮下那杯酒,不急不缓道:“姜凤吟,我这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姜凤吟没了耐性,“讲。”
李长安把酒杯往女琴师跟前一放,女琴师只风轻云淡的瞧了她一眼,便斟满了酒。
“东越老皇帝,三年前痨疾缠身,如今龙池飞升,日子不多了。”
噗通一声。
玉戒指掉入酒杯中。
李长安端起酒杯,轻晃起涟漪,“听说武当许无生三进皇宫,王爷立了大功,韩高之是王爷派去救驾的,这等本事李长安钦佩不已,日后有何难处,还望王爷援手相助。”
姜凤吟冷笑道:“你当真以为韩高之那武夫会听我的?”
李长安勾起嘴角,笑容邪魅,“那我可管不着。”
姜凤吟仰头饮尽杯中酒,狠狠一顿酒杯,玉戒指哐啷作响,咬牙道:“姓李的,咱们日后走着瞧。”
李长安一脸满不在乎,身子往后一倒,头枕在玉龙瑶的双腿上,心满意足道:“今个儿我就在这住下了,王爷请便。”
姜凤吟倒也不计较她雀占鸠巢,揣好玉戒指,领着女琴师就走了。
出了庭院,女琴师与姜凤吟并肩而行,二人走过几条廊道,女琴师这才开口道:“王爷,北雍王所言,切莫全信。”
姜凤吟仰头轻叹一声:“你所指是她说的那句话,还是那东越老头儿命不久矣?”
当年不顾一切也要跟着武陵王下江南的女琴师沉吟片刻,敛眉低头道:“皆有。”
姜凤吟停下脚步,转身面朝女琴师,神色落寞道:“白灵,你抱抱我。”
怀里抱着天下第一名琴万壑松的女琴师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的腿脚仿佛不听使唤,一步步走向那个怀抱。
万壑松摔落在地,一声闷响,久久不散。
今夜月色朦胧,李长安半阖着眼,望着一炉火光思绪缥缈。
头顶忽然传来玉龙瑶的轻柔嗓音:“公子,那踏月山庄……”
李长安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玉龙瑶的怀里,闷声道:“天命难违,大势所趋,哪一样都不归我管。”
玉龙瑶与陆沉之对望一眼,相视无言。
当年陆沉之在六银山脚下的小镇遇见李长安,曾听闻过那个武林盟主的女儿遭难被救一事。那时她不知晓出手救人的是李长安,就算知道也定不相信女魔头干的出这种行侠仗义的事来。那时她只觉着,那姑娘的名讳很好听。
玄蝉去尽叶黄落,一树冬青人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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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银山许久之前便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传言,说是山中住着一只老鬼,状如人形长毛覆身,不见其容,昼不显身夜如魑魅,喜食心肝常饮人血。仰天长嗥,声如山海,鸟兽惊飞。而后又有人说,这只老鬼曾与神引湖下那只老鼋有过一场恶战,打输了才躲到山中去疗伤。
如今这只老鬼就坐在湖畔小亭里,一手扣着脚趾头,一手指着面前的废墟道:“丫头,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里都被你爹与那红鹿山的老魔头杀的一塌糊涂,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活不了,你回来寻什么?”
几日前还是踏月山庄大小姐的慕容冬青双眼肿的像兔子,也不顾不上什么仪态,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冲邋遢如乞丐的老鬼吼道:“要你多管闲事,你若不愿跟着来,走就是了!”
老鬼啧啧两声,从怀里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鱼骨,呲起一口黄牙开始剔,哼哼唧唧道:“要不是你爹求着我,我又念你爹当年那份香火情,谁爱管你这小丫头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