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的好,落叶归根,秦家数百年根基在此,若当真北迁,秦归羡自是舍不得。更何况举族迁徙事关重大,饶是身为一庄之主的秦归羡也难以独断决行。途中山高路远,一个不留神就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眼下的祁连山庄可再经不起丝毫风雨。
放下茶杯,秦归羡转了话锋道:“秦恳与我说,前两日郡守高庭祖来拜会,你不但不见还晾了人家两个时辰?气的那位大人当夜就挑灯写折子要上奏弹劾你?”
李长安双手拢在袖中,一脸满不在乎,嘴里嚼着茶梗含糊不清道:“要我说这些地方小官小吏就是小心眼儿,晾他两个时辰算什么,长安城多少达官显贵排着队在将军府门前一坐就是一整日,也没见谁出声抱怨的。”
算不得见识浅薄,却从未涉及官场的秦归羡无奈笑道:“就算身为女子,识时务为俊杰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既然王爷身在其位,还望行事多多思量才是。”
李长安微微一愣,而后眉峰一挑,笑道:“秦庄主百忙之中抽身,就是来与我打机锋的?”
秦归羡亦是一怔,苦笑道:“身不由己罢了。”
李长安也不为难她,摆了摆手道:“放心,高庭祖要是敢上奏,过不了多久郡守府就该换人搬进去了。不过他若是再来求见,我答应你见他一面便是。”
褪去二小姐身份,如今可谓整个江湖最为年轻的女子掌门人,站起身面朝李长安作揖俯首:“多谢王爷,祁连山庄三年后定北上而归。”
李长安没拦着,从此刻起,她不再是流落江湖的女魔头,她也不再是肆意任性的二小姐。当年高墙内那一声“一拜天地”是缘起,这一声“多谢”便是结果。
重新坐下,秦归羡转头朝身后的女子道:“去拿酒来,再备些下酒小菜,今日晚膳就在王爷这吃了,谁来都不见。”
女子欠身应了,姗姗离去。
玉龙瑶抬头瞧了李长安一眼,继而低头沏茶。
那意思大概是公子今夜若贪杯,就让陆儿茶水伺候。
李长安抽了抽嘴角,默然哀叹,身边有个可人儿好是好,不让喝酒就不怎么可人了。
雨天掌灯的时候早,酒菜备齐,玉龙瑶又为宴席素手温酒。陆沉之先一步回了自己屋内,捧着一套茶具继续琢磨去了,还说一会儿要给王爷准备醒酒茶,吓的李长安一口酒呛在了喉间,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酒是打叶竹,秦归羡知晓李长安就好这口,特意差人去买的。菜是庄内老厨子做的南疆特色,口味重是重了些,下酒却是极好。
吃着喝着,秦归羡先开了口:“近日王爷可有收到江湖上的一些风声?”
李长安夹了一口菜,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此番留在幽州的谍子死士人数不多,一部分跟着燕白鹿等人北归,一部分暗地里帮着祁连山庄肃清整顿,一时间没留下几个能为李长安所用的,这其中还挑出了擅长隐秘行踪的跟随那一千骑走了。虽说不至于两眼抓瞎,但谍报传送的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
秦归羡神情有些古怪的道:“祁连山庄门下邻近几个州郡的店铺传来消息,说是红鹿山近日有几股人进出频繁,而且周遭总有一些小门小派被人屠戮,几乎未留活口。随后便有传言,魔教玉京楼重出江湖。只是我想不明白,朝廷整顿江湖,魔教的人不好好躲在山里,跑出来招惹是非是嫌命长?”
李长安私下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魔教教主早都出山了,不久前还来我跟前耀武扬威来着。
美美小酌了一口酒,李长安心满意足道:“祁连山庄遭逢此劫,朝廷便是想杀鸡儆猴给整个江湖宗门看,眼下不论大宗小派谁不是人心惶惶,那一千铁骑的马蹄子踏到哪儿,哪里就抖三抖。那些百年宗门尚好些,毕竟有祁连山庄这个前车之鉴,该报效朝廷还是义气当头那些老狐狸心中比你计较的清楚明白。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魔教当前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猖狂,你细想想究竟是为何?而且大宗门不招惹,只挑软柿子下手,又是为何?”
秦归羡眉头紧皱,沉声道:“魔教沉寂江湖几十年,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下山,难道与朝廷有干系?”
李长安皮笑肉不笑道:“寡妇门前是非多,红鹿山守了几十年的寡,总该春心荡漾一回了。”
秦归羡仍有疑虑,“可自打女帝陛下执掌天下,江湖与朝廷素来两不相干,即便魔教主动请投,朝廷便能相信?”
李长安笑着摆了摆手,道:“朝廷哪管这些,平日里那些大宗门里的高人自诩清贵,从来不拿正眼瞧山下的人,此番马踏江湖,那些大官老爷巴不得马蹄子能踩到人家床榻上去才好,谁还管一条狗忠不忠心,只要能咬人就是好狗!”
秦归羡沉默无言。
百年茂林的江湖,兴许不久之后,便是一片荒芜。
李长安把玩着酒杯,笑意玩味,轻声呢喃。
“又多了个抢食儿的,看来得早些动身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