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只是不解,楚寒山销声匿迹二十多年,为何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回来。若说独独为了国祚延续,打死她也不信。当年年轻气盛的楚寒山为家国宏图不假,可亦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不若如何当的起“八斗风流”这四个字。
两鬓已显霜白的中年儒士淡然一笑,轻叹道:“楚寒山谋得半生,不过为一人罢了。天底下情深不寿的,又不止你李长安一人。”
李长安良久无言,朝中年儒士作揖道:“先生,就此别过。”
城头下,两骑策马出城,身后隐约传来吟诵声。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帐外轻别离。风波不信花枝弱,月盈圆缺人不归。我知身在情长在,可怜天地也无奈。直道相思了无益,不信年华有断肠。”
李长安听罢,轻声失笑:“太学宫孟竹女先生的长相思啊。”
一见青衫误终身的孟竹,陆沉之曾在忘情谷时听不孤提及过,不由问道:“写给你的?”
李长安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这位女先生一生所作诗不下百首,哪能都是写给我的,我也没这个本事。”
末了,她勾了勾嘴角,低声呢喃:“长相思,长相思,长点也好……”
中年儒士站起身,迎风而立,望向那两道驰骋而去的身影,微微一笑,神色有几分落寞。
当年他还年少,她已是一朝皇后,入宫时人人都以为他必定惊才绝艳,可在大殿上他却当着天子的面输的一干二净,唯独以棋观人的王公瞧出了他的心思,不在棋盘而是在帝王身侧的女子身上。
淡泊名利,不争不显的楚家公子当真风流?
不过是少年初识愁滋味,才道情愁愁更愁罢了。
如今她已不在,他曾答应要替她护好这一国三州,少一寸一分都不行。世人如何看他楚寒山都不重要,恃才傲物也好,狂妄自大也罢,楚狂人若有一日不再狂妄,便是应了那句“终是情深不寿”。
从城头走来一人,腰间金错刀如往常一般锃亮。
中年儒士低头看向那盘棋,缓缓道:“李长安把徒弟留在这里,无非就是让楚某安心,既如此,咱们也得礼尚往来。吴金错,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塞北的风沙?”
迟一步从离州赶回的吴金错有些错愕,不解道:“先生,卑职若走了,山阳城何人来守?”
中年儒士侧目笑道:“楚某虽信不过姜家女帝,也信不过李长安的十年之约,但至少五年之内,长野不会再有硝烟了,你留在这里毫无裨益。北雍没什么好的,就是磨人,也无需担心李长安不接纳,借她一个一品高手使唤几年,她高兴都来不及,定会把你当宝贝供着。”
吴金错沉吟半晌,平静道:“卑职明白了,全凭先生安排。”
中年儒士抬头望向九州天际,眉头微皱,轻叹道:“今年九州风雪交加,等来年开春你再北上吧。”
吴金错应了声是,顺着中年儒士的目光看去,虽谈不上万里无云,却也一片秋阳祥和,哪来的风雪?
沸水城离长野尚有百里路程,李长安二人赶在擦黑前入了城。一路上为照顾大伤初愈的陆沉之,李长安有意放慢了马速,但陆丫头好似不领情,硬是策马疾驰全然不顾马匹体力,险些跑的口吐白沫。
雪白鹰隼雾里白早半日抵达,玉龙瑶便在城门安排了盯梢的无间,李长安二人入城没多久,便有人引路,领着她们去了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
在流沙城那种虎狼之地做了近十年的花栏坞主人,玉龙瑶自是处事周到,奈何这段时日才打完了仗,官道上的关卡一撤,沸水城的贩夫走卒便多了起来。再加上,她不久前才得知李长安还领了个人回来,临时想在多要一间房,客栈掌柜却说已住满了,加多少银子也不顶用。
见着陆沉之本人,玉龙瑶微微诧异了一下,本以为是个极为出彩的女子,毕竟李长安素来眼高于顶,寻常人或物瞧都懒得多瞧一眼。只是凭她的毒辣眼光,一时间竟也瞧不出这沉默寡言的负枪女子有如何过人之处。顶多……腿修长一点,好看一点?
隔壁客房的燕白鹿与蒋茂伯闻声而来,不愿失了礼数的林白鱼露了个脸,请过安后便又回了自己的屋。
人来人往之间,陆沉之就更显得寡言少语。
听玉龙瑶简短截说完近几日沸水城的境况,李长安少有的面露疲态,摆了摆手道:“不管朝廷如何,派人盯住白起就行,既然陈玄策被踢去了青州,眼下便只剩白起劳苦功高,那妇人指不定借此趁热打铁,再者,她也不愿这些江湖势力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她的好姐妹姜凤吟。”
玉龙瑶见李长安谈论间丝毫不避讳陆沉之,便心知此女身份非比寻常。在玉龙瑶看来,李长安如今贵为封疆王侯,身边多几个亲近的女子无可厚非,侍女也好,宠妾也罢,就算那白衣女子的地位无人可撼动,也不耽误公子多几个体己的红颜知己。
处理完正事,玉龙瑶柔声道:“公子若乏了便早些歇着,燕小将军隔壁尚有一间空房,公子今夜是要留在奴婢屋里,还是与陆姑娘同寝?”
莫说老道成精的老蒋头儿,就连情窦初开不久的燕白鹿都听出来了,这哪是睡觉,都快赶上皇帝翻牌子侍寝了!
李长安与陆沉之均是一愣,相互大眼瞪小眼,皆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