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衫老者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喝酒吃肉,还砸吧着嘴说真香。
徐士行抬手指着那老头儿,也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斥责道:“季先生,您怎能做出这等不义之事!”
儒衫老者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老夫对公主倾囊相授,半点不藏私,吃她一只鹅怎么了?她还敢与老夫计较?”
徐士行愣了愣,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小声道:“那您好歹叫上学生啊,怎能独享,岂不有损您大家风范。”
儒衫老者一筷箸打在那只偷食的手上,瞪眼道:“老夫辛辛苦苦逮了一上午,也不见你小子来帮忙,这会儿想吃,门儿都没有。”
徐士行捂着手哀嚎了一声,猛然醒悟,左右张望了一眼,又跑到院中寻了一遍,慌慌张张跑回来,问道:“季先生!公主怎么不见了!”
儒衫老者饮了一杯酒,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冷笑道:“这会儿才想起来?两日前公主便回宫去了。”
徐士行沉默了片刻,神色凝重道:“因为李长安?”
儒衫老者默不作声。
一行十几骑疾驰向西,为首的女子极其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却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态,远非寻常权贵女子可比。
路途经过一处茶摊,身后一骑策马靠近,道:“殿下,咱们已马不停蹄跑了三日,马可换人也得歇息才行。”
女子抬手指了指前边的茶摊,吩咐道:“那便在此处停歇一个时辰。”
茶摊不大,拢共也就摆了四张桌子,光招待女子这一行人便坐了个满棚。茶摊老板是个中年汉子,没雇伙计,里外都自己张罗。好在手脚麻利,不多会儿便上齐了吃食。此时早已过了晌午,来往过客虽不少,却不曾有人停留,又或许是瞧见这一行人皆是身形健硕的佩刀武夫,不敢招惹是非。
可偏偏就有一个带着小闺女的老农没眼力劲儿,凑上前去讨水喝。
中年汉子犹豫不决,为难道:“老人家,水我可以给你,只是没地儿招待,不然你委屈点儿,到边上去喝?”
老农一脸的憨厚朴实,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
正当中年汉子转身去取水时,与年轻女子同桌的男子走了过来,朝老农道:“老人家,我家小姐请您去那桌歇脚。”
老农抬了抬草帽,看了一眼年轻女子,不安的问道:“这……使得?”
男子看了一眼身边小姑娘干裂的嘴唇,不再多言,侧身让道,“请。”
祖孙二人刚坐下,年轻女子已斟满两碗清水递了过来,笑意和煦。
年轻女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祖孙二人一番,微笑道:“老人家这是从哪儿来?此处离最近的城镇尚有百里路程。”
老农囫囵吞枣般饮尽了一碗水,这才抹了把胡须叹息道:“多谢小姐费心,老朽从兖州而来,家中只剩这么一个孙女相依为命,前年听闻北边要打仗,便想着早些南下,这孩子的爹十几年前便战死在沙场上,没几年娘亲又改嫁去了别处,老朽一把年纪刀是挥不动了,至少再闭眼前能给这孩子托个好人家,老朽在幽州有位旧友,趁着腿脚还利索把这丫头送去那。不说衣食无忧,总归有一处容身的地方。”
身后垂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姑娘把脸埋在碗里,喝的很小心。
年轻女子把水壶与吃食一同推到祖孙面前,道:“老人家放心,要不了多久,天下便太平了。”
老农呵呵一笑,毫不客气的抓起一个馒头,塞入口中,含糊不清道:“若世间人人如老朽一般只一心种地耕田,天下才可太平啊。”
年轻女子微微一愣,不解道:“此话何意?”
老农咽下口中馒头,嗓音清晰道:“老朽种地耕田,挖井打水,饿了有馒头吃,渴了有井水喝,再养上一窝鸡鸭就有肉吃,不需求人与世无争,若人人如此,天下如何不太平?”
年轻女子眉头微蹙,平静道:“可世人终有贪念,若非我朝兵强马壮,哪来种田挖井的太平盛世?”
老农轻轻摇头,“试想,这世上若无帝王天子,无兵甲士卒,无权势无高低贵贱,何来的贪念,何来的战乱?原本便是太平盛世,可惜世人自害其乱罢了。”
老农伸手蘸水,在桌两边分别写下两字。
年轻女子低头看去,面色微变,再抬头已不见祖孙二人身影。
十几名扈从瞬时握紧了腰间佩刀,年轻女子抬手示意,起身走出茶摊,远远朝南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远去。
被扈从唤作殿下的年轻女子走回桌前,看着桌面尚未风干的字迹,怔怔出神。
皇帝,苍生。
许久之后,她才知晓,那个萍水相逢的老农名叫范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