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笑意阴冷,“姜家人?不报此仇,李长安何以为人!”
一股威压迎面扑来,青衫青丝随风狂舞,那一瞬,姜漪好似看见李长安身后有一条巨大青蟒拔地而起。
此时,钦天司内隐约传出一声龙吟。
只一眨眼,殿前丹墀之上便恢复如初。
李长安偏头看了一眼廊道拐角处的大红袍,默然收回目光,道:“那老头儿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把皇位交给了你。姜漪,莫要重蹈覆辙,江山不易守,毁去可要容易的多。”
言罢,李长安转身大步离去。
行至御道前,李长安回头遥望,那座黄顶朱墙,仿佛一位帝王端坐在白色须弥座之上的金銮殿前,一袭明黄龙袍孤身而立。
李长安自嘲一笑,“千古一帝?”
就在李长安转身朝御道走去时,姜家女帝同时转身,走向金銮殿。
一袭青衫,一身龙袍,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两个孤家寡人。
走时的御道比来时冷清的多,李长安却轻松惬意了不少,这条中轴御道她曾走过无数次。姜漪当年逼宫,领着三千禁卫军踏破宫门,走的也是这条路。如今物是人非,御道也重新修缮过几次,再看不出当年厮杀的痕迹。
李长安犹记得那年商歌王朝初立不久,身为长公主的娘亲带着她入京观礼,那是她第一次来长安,第一次入宫。而那一日,长安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娘亲牵着她的手,脚下是一层薄薄的积雪,踩上去的时候,没有如北雍那厚实的积雪般咯吱作响。皇城高墙,也不如古阳关那般高大,可这里没有风沙,没有马匪,更没有饿死在路边的老人孩子。
姐姐李长宁写下“十年硝烟走风沙,孤城不闻万鬼哭“时,这里的孩子在学“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写下“边关儿郎半生死,李家马革裹尸还”时,这里的孩子在读“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写下“试问天下多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长安城里遍地皆是朗朗读书声。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
可有人说,长安不死,长安难安。
十里长的御道,冷冷清清,一袭青衫孤身前行。
李长安缓缓停下脚步,抬头望天,一滴雨水不偏不倚,落在她的眼角。
“娘,这里真好啊,可惜不是家。”
她已记不得娘亲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娘亲把她抱在了怀里,拉下了她的毡帽,不让她看见那副血腥场景,但她听见了人头落地的沉闷声。那夜,七国余党从四面八方涌入长安城,江湖上有一半的英雄豪杰把命留在了皇宫。
再来长安城,她是扬名立万的女子剑仙,姐姐不在了,爹不在了,娘亲也不在了。那个成日待在后宫里的恬静女子,笑起来像极了娘亲。有时她会送她出宫,起先权当陪她散心,走的多是侧门小路,许是觉着路太短,总有许多来不及说完的话。从那之后,她便只走这条御道,即便有时什么也不说,她仍是觉着路太短。
只是这世上,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到尽头的一日。
对于这个曾母仪天下的女子,李长安不曾悔过,只有些许遗憾。
当时若能好好道个别,便好了。
如今斯人已逝,若有缘,黄泉再相逢。
到时,再与你说些心里话,然后好好道声别。
春雨绵绵,打湿了青衫肩头,她迈开脚,大步朝前。
如来时一般,一袭大红袍立在宫门之下,身前细雨未能近身半寸。李长安停步在十步之外,二人遥遥相望。
皇城墙头上,有一人身着白衣道袍,居高临下,正看着这一幕。
李长安似有所察觉,抬头仰望,与那白衣道袍四目相撞。后者微微一笑,周身亦是风雨不侵。
李长安眼眸骤然紧缩,与白衣道袍无关,而是他身侧站着的儒士老者。
藏在龙椅背后的人,上小楼真正的主人,剑门关一役的元凶,姜漪口中的帝师。
卧龙先生,李惟庸。
儒士老者撑着一柄墨色油纸伞,神色平淡,好似一名恰巧路过此地的老儒生。他只与李长安对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去。而白袍道人则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直到那柄墨伞消失在雨中,李长安才缓缓收回目光,她面无表情走向宫门外。
擦肩而过时,红袍宦官低声道:“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杀你。”
李长安不曾回应,走出宫门,一甩双袖,仰天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