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如一尾衔着红霞的飞雁,高高抛起,划出一道半弧,稳稳落在最高的那节枝桠上,如高岭之花,独立于世。
小和尚看的出神,那节枝桠上,曾经也挂有一块红绳木牌,上头刻着一个女子的名字,还有一个僧人的法号。那女子当时并无独占高枝的喜悦,与此时此刻的李相宜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她们说,“挂那么高,若被风吹下来,岂不摔碎了。”
法号刻在木牌上的僧人笑道:“那小僧每日都来树下,若吹下来,小僧便接住它。”
而今,小和尚却听见那英气不凡的女子笑道:“碎了便碎了,重新刻一块再挂上去便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僧人也好,小和尚也罢,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小和尚忽然大声诵了一声佛号,古树枝叶无风沙沙作响,万缕红绳乱舞飘摇,天地间异象横生。众人虽惊异,却无半分惊惧,反倒由心而生一股祥和之气。
当年僧人在树下曾对佛祖言“若有红衣伴此生,不入金刚不成佛”,而今菩萨蛮在树下一声我佛慈悲道出身后三尊法相金身,霎时佛光普照,满寺仙佛之气直冲九霄。
三百年前不入佛门,一袭红衣胜苍生。
三百年后立地成佛,只为苍生竖慈碑。
禅房内,老方丈一声轻叹:“菩萨圆满。”
李长安起身走到门前,凝望良久,轻声道:“菩萨是圆满了,可当年那红衣女子再等不到了。”
手中茶水已微凉,老方丈缓缓阖上双目,平淡道:“李长安,不见白衣,才是缘呐。”
李长安抬头望向天边,良久不语,而后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下山了。”
老方丈缓缓点头,“贫僧,就不送了。”
下山时,仍是小和尚将众人送到了山路口,李长安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没有言语,只笑了笑。
小和尚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模样竟有些憨态可掬,他咧嘴笑道:“李施主,他日小僧定会北上。”
李长安默然点头,踏步前行,忽然道了一句众人皆听不懂的话,“我见观音见自在,如今方知我是我。”
待众人渐行渐远,小和尚双手合十,朝李长安背影躬身一拜:“前路漫漫,祝君坦荡。”
下山的路上,李长安说起了佛前茶的典故,一甲子前,因天下动荡,三教中佛门力压其余两教一头,在中原九州四处开坛讲法。百姓心中有了信念,多做善举自是好事,无形中却有损天子威严。老皇帝便微服来到五陀山,想见识见识佛门所谓的慈悲为怀究竟有多舍己为人。听闻曾有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便抓来周边横行祸乱的山匪,押在大雄宝殿之前,问那老和尚是寺里的和尚命重要,还是这些无恶不作的山匪命更重。
李得苦毫不犹豫道:“那些山匪放下山后只会烧杀抢掠,自然是和尚的命重要。”
李长安笑着瞥了她一眼,接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即便是作恶多端的恶人,老和尚亦不能弃之不顾。于是便端来一杯茶,跟老皇帝说,先消消火气,喝了这杯茶,再去问问他身后的佛祖。老皇帝喝完茶后,觉着自己被老和尚戏耍了,刚要摔杯子,便见殿外飞来一只鹰,落在佛祖手心上,歪头正看着他。老皇帝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一说,下令要当着老和尚的面斩了那些山匪的头,老和尚无动于衷,那只鹰却展翅飞出殿外,夺下了一名甲士手中的刀,又飞回了老皇帝身边,将刀丢在他脚下。老和尚此刻才道,这便是佛祖的答案。”
李得苦听的似懂非懂,问道:“先前那小和尚说,佛前一杯茶,不问前程不问佛,又是为何?”
李长安笑道:“老皇帝气急败坏,又亲眼所见佛祖显灵,自是不敢再造次,回宫后便颁布诏令天下文人士子胆敢去寺里拜佛求前程,一律杀无赦。”
这回李得苦倒是听懂了,哦了一声,道:“难怪咱们陛下只亲黄老,不信佛。”
跟在后头的燕小将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身侧的红衣女子,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便小声问道:“方才你便心神不宁,怎了?”
面色有些难看的李相宜微微摇头,勉强扯起一丝笑容。
走在前头的李长安不着痕迹的瞥了二人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深长笑意。
行至半途,玉龙瑶加快脚步走到李长安身侧,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长安面不改色,冷笑道:“还真是来的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