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看罢,随手将信笺揉捏成了一团,丢进了榻下的火盆里,似笑非笑道:“龙瑶啊,若信上与你我料想的都不同,出现了第三种情形,该当如何?”
玉龙瑶的神色有了一丝波澜,她轻声问道:“何种情形?”
李长安看着火盆里烧成灰烬的信笺,一字一句道:“姜漪请我去长安城,封官拜爵。”
屋内落针可闻。
玉龙瑶绣眉皱成了两处小山丘,正欲开口,却欲言又止,转头朝门外望去。过了片刻,李长安才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步履虚浮,应是宅子里的仆役或婢女。
果不其然,李长安正转头看去,便见一个容貌清秀的丫鬟立在门外,禀告道:“主子,玉姐姐,有个自称陈知节的公子求见。”
李长安会心一笑,朗声道:“请他到这来。”
丫鬟应声而去。
心思敏捷的玉龙瑶不解道:“公子好似猜到此人要来?”
李长安笑容古怪道:“在黑水郡他与祁连山庄大小姐私奔还是我一手促成的,如今虽然出了些变故,但也算得上半个老相识。既然他来了北雍,又在将军府里做帮闲,于情于理都得来我这拜会拜会。至于此事传到长安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与我无关了。”
旁的玉龙瑶瞧不出来,但自家公子好似不太喜欢这个年纪轻轻便深得女帝青睐的读书人。当下玉龙瑶不禁有些惋惜,从李家卷宗上来看,那些年李长安可不是什么惜才的人物,尤其是行走江湖的时候,折在李公子手里的“栋梁之才”只多不少,偏偏这些门阀世族里的公子哥又各个心高气傲,不服气被一个女子踩在头顶上耀武扬威,李公子写文章狗屁不通不假,但没说吵架本事不行啊,这些公子哥又小肚鸡肠的很,气狠了就要动手,然后就被李公子修理的哭爹喊娘。最后只得拼家世,但掰着指头算了一圈,家里也没哪个长辈能跟李世先大将军叫板的,到头来不过都是自取其辱罢了。
玉龙瑶记得卷宗里有句话,是李长安当年骂这些世家子的金句名言,“猪养肥了还能宰来吃,养肥你们只会趴娘们儿肚皮,狗教好了还能逮兔子,你们不仅跑不过兔子还不听教,猪狗不如那都是在夸你们。”
有些想看好戏心思的玉龙瑶不等人来,便欠身告退。毕竟身为死士,有些事上得知晓分寸。
来的路上,陈知节起先目不斜视,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后便不得不被李宅的旖旎风光给吸引。傍山而筑的李宅比不得财大气粗同样依山傍水的祁连山庄气派,也比不得外头看似质朴,里头却内里乾坤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却很是有“别有天地非人间”的方外景致,寻常人难瞧出玄机,略知堪舆的陈知节却深感其中妙境,此宅院格局多半是得高人指点过。
走入那方湖畔小院,陈知节却愣在了当场。
昔日有位文豪苏大家曾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故而一般附庸风雅的文士庭院中多见芭蕉、苦竹、梅兰等绿植,再不济也是满院的花草争相斗艳,可陈知节此刻仿佛置身于一间农家小院,满地随处可见青菜萝卜,甚至院中一角还支起了木架,爬满了翠绿的黄瓜藤。
那常年一袭青衫的女子不知何时倚在门边,双手拢在袖中,朝他打趣道:“北雍地贫,这些瓜果鲜蔬可比银子值钱,待瓜熟蒂落时给陈大人送一筐去。”
陈知节恍然回神,赶忙作揖道:“陈知节拜见公子,多谢公子好意,一筐太多,陈知节吃不完。”
李长安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陈知节躬着身,不敢抬头,却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李长安朝他招了招,一面转身进屋,一面笑道:“还是在黑水郡的那声李姑娘听着舒坦,公子是我家女婢唤的,难不成陈大人想留在李宅给我当女婢?”
陈知节踌躇了片刻,跟着进了屋子,一张俊脸窘迫的泛红,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长安自然而然上了榻,指了指对面的绣凳,道:“家中不常来客,陈大人多多担待。”
陈知节略显拘谨的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道:“无妨。”
待婢女上了茶,李长安拂着面上的茶梗,漫不经心道:“是燕大将军让你来的?”
端着茶盏无处可放的陈知节微微垂首道:“不满公……姑娘,燕大将军确是提点了在下一番,说是姑娘近来身子好转,待客已无碍。更何况,姑娘先前有恩于在下,理所应当前来拜会。”
李长安笑意深长:“那你可知,在整个邺城的官员里,你陈知节是第一个踏进李宅的?”
陈知节抬头,看向李长安,目不斜视道:“自然知晓,但陈知节既来了北雍,便不在乎这些。”
李长安的神色说不上满意更谈不上赞赏,只道:“你本有望在京城平步青云,却阴差阳错来了北雍,两年内想回去怕是不大可能,你不在乎,那秦姑娘该如何是好?”
陈知节默然垂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