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太热了,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她最近又害喜害得厉害,更是不想吃东西。下班后,她直接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叶蔓今天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
何雯下床,拉开门,见朱洪江的母亲站在外面,忙道:“朱婶子,你怎么来了?”
朱婶子不赞同地看着她:“你又没去食堂,小何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不吃饭怎么行?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一碗鸡肉粥,你多少喝点,夜这么长,不吃东西会饿的。”
何雯接过温热的粥,感激地看着她说:“朱婶子,谢谢你。我不是不想吃,是现在人太多了,我想等晚点,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去。”
不然闻到那么多味道,她肯定又要吐了。
朱婶子叹了口气:“那以后我给你打饭吧。”
“谢谢婶子,不过不用了,我后天就要回奉河了。”何雯有些不舍地说。
在长永县生活虽然单调了一些,但这里的人实在是很好,热心的木科长,善良的朱婶子母女,都对她很照顾。
朱婶子有些意外:“这样啊,那坐车你的身体行吗?”
汽车里那么多人,挤来挤去的,各种味道混在一块儿,特别难闻,何雯现在又是最敏感的时候,好几个小时呢,她别在车上吐得昏天黑地。
何雯低头喝粥没作声。
她以前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精神照样很好。
可现在却像个瓷娃娃一样,闻不得腥味、汗味、臭味,一闻就吐,还有身体很容易疲倦,每天都保证了十个小时的睡眠,可还是很容易犯困,疲倦。
这是她以前完全没想过的,而且这可能还只是开始。
自从怀孕后,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周围的孕妇,她们的肚子会渐渐鼓起来,特别大,晚上睡觉翻身都困难。听厂里两个怀孕的女工聊天,晚上有时候腿还会抽筋,尿频,总之各种不适应。
别人有丈夫照顾,有婆家娘家关心,都觉得很难,那她呢?
她真的能坚持下去,并且不后悔吗?
“婶子,你一个人养大洪江他们姐弟俩,你后悔过吗?”
朱婶子笑笑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没想过。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我这身体不争气,拖累了红英,让她这么大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好在如今有了工作,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可一想起她吃的苦,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啊。小何,你也别太倔了,你还这么年轻,长得也漂亮,又有工作,再找个对象照顾你们母子吧,不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真的太难了。”
她用满是老茧地手轻轻拍了拍何雯的手,这姑娘也是个命苦的,男人早早就去了。
何雯心里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话。
朱婶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以前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的艰难日子,要下地干活,回家还要顾两个孩子,也有人劝她改嫁,可那些愿意娶寡妇的条件本来就很差,长得也不好看,她又怕两个孩子受委屈,最后还是拒绝了,一个人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吃了不少苦头。
何雯听她说起有一年朱洪江生病,她半夜打着手电筒去求邻居,帮忙将孩子送到卫生院,等朱洪江打上点滴后,她又担心家里的女儿,摸黑赶回家里看看女儿,又赶紧跑回卫生院,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的汗,还在雪地里摔了好几跤,当时惦记着孩子不觉得,等第二天才发现腿上蹭破了巴掌大的皮,特别的疼。
何雯听得心尖一颤,既心疼又忍不住担心,她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不会崩溃吗?
还真被叶蔓说中了。
月底,常安全打电话去飞雪空调厂,想再拿一批货,被拒绝了。就是找秦副厂长,她也坦言,现在她也没办法,实在是帮不上忙,很抱歉。
叶蔓听说了这个事后,摇摇头:“看来是秦副厂长他们这一派落了下风。”
“这些人在想什么,赚钱的事都不积极。”常安全嘟囔道,很是不解。他这个外人看起来都比飞雪空调厂的人着急。
叶蔓也不是很清楚这个状况,也不好多说:“算了,飞雪这边以后拿货难了。经销商这边你安排好,有空去外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货,咱们得重新找货源。”
总不能吊死在飞雪这棵树上。
常安全点头:“好,我明白了。”
“这个事不急,你多跑几家,充分了解产品的质量,价格,做个对比,选择最优的产品。马上就八月了,就算找到了新的厂家,今年也是赶不上空调的黄金销售期了,慢慢来吧。这事主要还是为明年做打算,价格方面,尽量压低,你可以承诺咱们冬天也拿一批货。”叶蔓叮嘱道。
常安全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厂长,飞雪那边冬天咱们还要拿一批货,如果再从其他厂拿一批货,冬天咱们卖不出去积压在库存里,压力可不小。”
几万台空调,光是仓储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更别提空调的价格比较贵,即便只付百分之八十的钱,那要积压的资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风险很大的。
叶蔓笑了笑说:“放心吧,这个我自有办法。而且飞雪那边的量不大,不到一万台,他们现在调整生产线,会不会生产低端空调都未必,兴许这个订单后面根本就不需要咱们履行了。就算他们要求咱们履行合同,那也简单,这批货可以推迟到腊月再提货,此前还有几个月,足够咱们想办法将你新拿回来的空调卖出去了。只要价格能跟飞雪持平或更低,我就有办法将这批空调处理掉,你放手去做吧。”
得了叶蔓的保证,常安全也不再畏手畏脚了,决定好好干一场。
等他走后,叶蔓想了想,还是打电话给业内人士沟通沟通,了解一下飞雪的状况。
说起来,几个家电厂,叶蔓就跟冰箱厂的关系还不错,所以自然打给向科长。向科长从事家电行业一二十年,消息虽然比不上孙厂长,但也还算灵通。
叶蔓直接问他飞雪空调如今是什么情况。
向科长擦了根火柴,点燃烟,边抽边回答叶蔓的问题:“叶厂长想了解哪方面?前阵子他们内斗的事吗?”
“内斗?”叶蔓皱眉,“具体什么情况,你能跟我说说吗?”
向科长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就是事情有点长,我尽量简短吧。”
自从富友参股后,飞雪空调内部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激进派,想利用这笔外资淘汰掉落后的生产线快速扩张,将飞雪做成一个全国知名独占鳌头的大品牌,另外一派是保守派,赞成稳打稳扎一步一步扩大飞雪的优势。
其中保守派以厂长和秦副厂长为首,激进派以言副厂长和负责生产的孟主任为首,双方争得不可开交,多次在会上针锋相对。七月一个月,飞雪空调内部就开了十几次会议,几乎是两天一回,讨论的不外乎是以后的发展问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不服谁。
说到这里,向科长冷笑了一声:“狗屁的发展,其实是争权而已。飞雪空调的厂长已经五十多岁,很快就要退休了,他属意的接班人选是秦副厂长,言副厂长资历比秦副厂长还老,怎么服气?他一直想争,无奈厂长站在秦副厂长那边,他根本争不过。这次富友投资两个亿,拿了厂里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话语权非常重,如此一来,厂里的平衡就被打破了,言副厂长给对方递了几次橄榄枝,收到了回音,这不就又开始蹦跶起来了。”
叶蔓听完后这才明白,原来飞雪空调内部早有问题,只是因为老厂长积威甚重,言副厂长心里不服气,但也蹦跶不起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而富友的进入让力量的天平发生了变化。富友可是结结实实占了一半的股份,谁要是能拉拢他们,取得他们的支持,再结合自己的力量,将会成为压倒性的一方。
果然,向科长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这点:“富友更支持言副厂长,看好他的计划,多次在会上站队支持言副厂长。目前,老厂长和秦副厂长已经处于下风,提出的几个议案也被搁置,倒是言副厂长提出的更换生产线这个决定通过了,目前,飞雪已经向日本那边采购全新的生产线。”
叶蔓始终对富友抱有极强的戒心,听到这个最新的消息,不禁蹙眉,恐怕飞雪内斗正是中了他们的下怀。
但这种没有切实证据的猜测不能说出口。叶蔓叹了口气问道:“那……老厂长和秦副厂长那边有什么动作?”
向科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很多商家拿不到货,三十几度排了大半个月,一台空调都没拿到,怨言不小呢,到我们这边来拿货都还有人在抱怨。”
可不是,换谁不生气,受罪不说,还耽误人家赚钱。商家们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忙活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赚点钱吗?
别小看这些细节,现在飞雪空调如日中天,哪怕受罪,商家还是会一边抱怨一边去拿货,可一旦某天飞雪的口碑、销量下滑了,那积累起来的这些怨气和不满就会一并爆发。
叶蔓不相信言副厂长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说:“他们就没采取点什么补救措施?还有得罪商家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言副厂长不懂这个道理吗?现在有钱不赚,换什么生产线?就算要换,过了这一两个月的旺季,慢慢换不行吗?”
向科长淡淡地说:“咱们这些不做空调的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不懂。不过是个人利益的选择罢了,依我看啊,老厂长眼睛还真没瞎。事发后,秦副厂长倒是出面安抚过商家,道歉送绿豆汤,可没什么用啊,商家等那么久都是为了挣钱,没货才是最大的问题。”
叶蔓听懂了他的意思,老厂长选秦副厂长做接班人是选对了,言副厂长这个人太自私了,为了自己能上位,完全不管厂里的利益。这样的人当了一把手,厂里以后会怎么发展,不好说。
她只是有些遗憾老厂长和秦副厂长这样真正为厂里着想的人,最后却没好果子吃。
“算了,叶厂长,这都是别人厂里的事,咱们也就听个热闹得了。还是说说你们老师傅家电吧?我听说你们要引进新的洗衣机生产线,在奉河建厂?”
叶蔓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这个事老师傅家电还没正式对外公布。
向科长没回答,只是笑着说:“洗衣机厂那边可紧张了,他们这两年效益本来就不好,今年又被你们抢走不少生意。要是中端洗衣机的市场份额再被你们抢走,他们厂日子就不好过了。”
叶蔓没正面回答他:“市场摆在哪儿,说什么抢走不抢走都是虚的,咱们只能做好产品,为顾客提供周到的服务,其他的交给市场吧。”
这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
向科长笑呵呵地打趣道:“叶厂长,哪天你们要做冰箱了,可要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啊。”
“你说哪儿去了,我们这彩电和洗衣机都还没搞好呢。”叶蔓不想跟向科长扯这些有的没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消息,我还有点事要忙,先挂了,有空再聊。”
放下电话,叶蔓深深叹了口气。富友果然是根搅屎棍,他们一加入,飞雪的管理层就出现了这样大的震荡。有了他们的支持,言副厂长如虎添翼,叶蔓估摸着最终老厂长和秦副厂长会落败。
老厂长还好说,本来就要退休的人了,大不了提前退休,可秦副厂长正是年富力强拼事业的时候,却要逐步被边缘化,叶蔓都替她不值。
“厂长,厂长……”钟小琴急切慌乱的声音冲进来,打破了叶蔓的思绪。
她抬头看着钟小琴问:“怎么啦?”
钟小琴惊慌地说:“刚才市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说何雯有流产迹象,被人送去了医院,医院不知道她家里的联系方式,就打电话通知了我们,怎么办?”
叶蔓蹭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好的,她怎么会突然流产?”
钟小琴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厂长,咱们要通知何雯的家人吗?”
钟小琴是真的很懵,她连何雯怀孕都不知道,现在却接到电话说对方要流产,心里实在是慌得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先别了,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叶蔓想了想,还是没通知何雯的家人。何雯将老师傅的联系方式给了医院,却没给家里的,明显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时候还是别刺激她了。而且如果这个孩子要是没保住的话,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她的家里人,这样以后她也不用承受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背后的风言风语。
她拿起包,对钟小琴说:“你看着店里,这事别说出去,我去医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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