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许无生转身离去。
走出一小段路,他转身回望了一眼,洛阳仍立在原地。方才若不是仗着境界之差,被削掉发丝的兴许就是他自己。
这女子的天赋,究竟到了何种可怖的境地?
上山修道,讲究个六根清净,在中原不论道教释门皆是如此。以往宫廷的守岁宴上皆有天师府的一席之地,今年本该也有武当山的份儿,但恰逢掌教吕玄嚣飞升,赶鸭子上架的谢清书显然不合适。故而,今年除夕,一如往年的仅是饭桌上多了几道荤菜。
比起山下百姓口中赛仙子的女冠更脱尘几分的白衣洛阳,在开席前露了个面,便离席而去。随后马无奇拎着食盒走了一趟紫竹观,再回来时,桌上饭菜早已被一扫而空,马无奇一屁股坐在厅堂门前,欲哭无泪。所幸良心未泯的小师弟不知从哪儿给他端来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饭菜,马无奇边吃边哭,塞了满嘴的肉还在埋怨山腰那女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李长安久了,就没一个好心肠。
抱剑倚墙的许无生听了,没有言语。
过了初一山中便又清静许多,马无奇闲来无事,便去寻小师弟插科打诨,一想到今年新收的弟子要喊他一声师祖或师叔祖,心里头便美滋滋,走路都带着春风。可一到许无生那间蟊贼都懒得光顾的寒酸小屋却不见人,以往这个时辰,小师弟大都在房中坐剑观心,又是年关,能去哪儿?
没成想,接下来,一连几日皆是扑了个空。
这一日,马无奇提早了一个时辰,尚未到地方,半路上便瞧见多日不见的小师弟的身影。正欲唤住,却见小师弟径直过了三清宫前的大广场,往山下去。
半路出家的马无奇当即愣在了原地,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榆木疙瘩也开窍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劲。山上的女冠哪个不是长的清丽脱俗,比起山下的乡野村妇不知好了多少倍,难道小师弟的眼光就是跟常人不同?喜欢野味一点儿的?
于是马无奇悄悄跟在许无生的后头,走到半山腰无语亭时,马无奇惊骇的无以复加,只见小师弟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进了去往紫竹观的那条小道。
马无奇捂着胸口,惊叹道:“我滴个乖乖,不愧是我小师弟,这胆量……”
可真当他欲要跟进去一探究竟时,就听紫竹观里头传来了打斗声,马无奇来不及多想,一道不轻不重的剑风便贴着他的头顶擦了过去。道冠落地的一瞬,马无奇哇的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往山顶跑。
观中正酣战的二人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马无奇坐在门坊下的石阶上,足足喘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喘平了一口气。说出去可能没人信,身为掌教弟子的马无奇莫说拳脚功夫,兴许连个手把式也打不过。山下的百姓总以为上了仙山,便得了道,即便不如吕真人那般呼风唤雨,好歹是斩妖除魔的真道士,对付普通人那还不是勾勾手指头的事儿?
马无奇的身世说起来也平淡无奇,七八岁时,稀里糊涂就没了爹娘,靠着街坊邻里的百家饭稀里糊涂的活到了十五六岁,听了村口老瞎子的胡说八道,又稀里糊涂的上了山。最后,也是稀里糊涂的就被谢清书收了弟子,在武当山上一待就是十来好几年。铜板没存下几个,长相也不如小师弟英俊,私下里那些女冠都不拿正眼瞧他。
不仅师父谢清书说他没天赋,就连掌教都曾说过,这辈子想练剑是不可能了,琢磨琢磨丹鼎兴许有那么丁点儿希望。师伯宋天官倒是挺欣赏他,可那老头儿年近百岁,整日捣鼓鼎炉丹药,见谁都是一副“我观你资质奇佳,要不要做我徒弟”的表情,至今门下也没半个徒子徒孙。
马无奇拖着腮帮子,唉声叹气道:“那老瞎子还说我人到中年,福缘滚滚,滚她娘的蛋,连小师弟的姻缘都来了,我这辈子怕是要孤寡到老咯……哎,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师父啊?”
忽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师兄,你在这里作甚?”
马无奇弹身而起,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哆哆嗦嗦道:“小师弟啊,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吓死我了。”
许无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吟了半晌,开口道:“我与洛阳姑娘练剑一事,师兄知晓便好,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言罢,许无生便径直走了过去,马无奇抬了抬手,嘴里叹了两声,最后无力放下。他长叹了口气,随后追上了许无生,跟在屁股后头道:“下次你也带上我。”
“……不妥。”
“有何不妥,我就在旁边看着。”
“师兄……”
“兴许我看着看着就开窍了呢?”
“昨日我碰上宋师伯,说这两日研究出了新药丹,正寻师兄去丹霞峰看看。”
“又想骗我试丹,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