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轻叹了一声,垂眸低声道:“不必了。”
李长安看着她喝了口水,心里头也说不上是喜是忧。倒不是洛阳讲究,兴许换做旁人,哪怕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李相宜,她估摸也不会太在意。怪就怪,偏偏这人是李长安。这几日稍有些亲密接触,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夜在湖底的一幕,挡都挡不住。
各自怀揣心思的二人当下也无甚睡意,李长安添了几根新柴,继续先前的话头道:“在小天庭山时,清平曾提及过长安城里的望气士,在忘情谷时,不孤也说到过此人。究竟有何来头,你可知道?”
篝火在洛阳眼中跳跃,忽明忽暗,她微微摇头道:“只知是十年前入的宫,那时老监正正巧病逝,便由此人接替正位。宫中的人皆称他为玉先生,其真名恐怕只有陛下知晓。”
李长安忽然记起,约莫是十年前的模样。那日澹台清平照例来不周崖下,以往都只停留半个时辰,那次却在石台下坐了近一个时辰,絮絮叨叨了许久,说了些什么李长安已记不太清,但“练气士”“桃花岛”这个几字眼她隐约还记得。
洛阳见她半晌不吭声,问了句:“怎了?”
李长安摇了摇头,收起杂乱的思绪,苦笑道:“有一件事,我得提前告知于你。无论帮不帮忙,我皆无怨言。”
洛阳面色平静道:“何事?”
见她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李长安也故作轻松道:“我若猜的没错,龙息泉眼极有可能就在东水寨里。或者说,就是东水寨建在了龙息泉眼上。”
洛阳果然面色变了变,犹豫不决道:“此言何意?”
李长安坐直了身子,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的盯着篝火,言语淡漠道:“换而言之,无论先前与那帮水寇有何过节,为了龙息泉眼,明面上我都必须帮朝廷除了这方祸害,且最好是斩草除根。”
思绪几番,洛阳不可置信道:“难不成,武陵王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这女王爷的城府也太深不可测了。
不知什么飞虫撞入了篝火中,烧的劈啪作响,李长安微微眯起眼,低声叹息道:“看来是我太小瞧那人了。”
小天庭山渗入宦海多年,做为女帝暗中的左膀右臂,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统统知晓。在女帝的震慑之下,虽无外戚干政,但庙宇内派系众多,二十三年以来早已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但明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可见女帝制衡有道,王霸权术已熟烂于心。洛阳上山十多年,直到几年前才开始练剑,为得就是不让洛阳参与其中一些见不甚光彩的事儿,稍稍细想便知澹台清平在这其中花费了多少隐晦心思。
可毕竟耳濡目染了这些年,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识过猪跑。多年下来,洛阳的沉府眼界倒是受益匪浅。虽不明白武陵王为何会知晓龙息泉眼的位置,但听李长安这句言辞,想来多半是从长安城那边打听来的消息。
但仍有一个疑惑之处,洛阳问道:“先前你说入地仙境方可知晓泉眼所在,余祭谷重开天门之前,天底下不过两位陆地神仙,那玉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李长安微微一笑,挽起一只手的袖子,在洛阳目瞪口呆的注目下将手探入了篝火中,一面摸索着什么,一面面不改色的道:“天地浩瀚,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帝王如此,生灭如此,武道更是如此。”
李长安收回手,洛阳呆愣的看着她完好无损的手中躺着一枚冒着香气的烤地瓜,半晌说不出话来。火中取地瓜,洛阳自认做不到。可前几日,李长安还分明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似感觉不到烫一般,李长安将地瓜掰着两半,递到洛阳面前,笑容和煦道:“天快亮了,吃了好赶路。”
洛阳也懒得多问这地瓜从何而来,反正李长安变戏法的本事天下第一,只默然接过尝了一小口,微甜。
龙角崖离修鱼城有五十里的路程,崖脚下有五里的路程只能靠双脚徒步攀登。因临海湿气浓重,越是靠近海边山石越发的奇形怪状,山路格外蜿蜒曲折,就算隔着十几丈远也能清晰的听见海浪打潮声。
李长安立在一处石岩上,朝海边眺望,朗声道:“听潮观海,十年磨剑。在我练剑之前,听人说,有个江湖前辈在此练剑五十载,临终一剑劈开了那天海一线。儿时我很是憧憬那位前辈,如今想来之所以练剑,多半也有此缘由。”
洛阳淡淡瞥了她一眼,李长安每当神采飞扬时,眼眸里的星华最是好看。她转了目光,看向一望无垠的碧波海面,平静道:“你不也一剑劈开了那座半青山。”
李长安回头笑了笑,道:“山与海,岂可同日而语。”
在洛阳眼里,见识过了李长安总总不可思议之后,就算李长安把天通出个窟窿来,她也不觉有何稀罕。
只是登上龙角崖不久之后,她便不再抱有这种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