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站起身,走到李长安跟前,伸手拉开她微敞着的衣襟,掌心覆在细布上,眼眸漠然道:“天道不可违,连你也落得这幅模样,最后还不是没能和她在一起。”
李长安兀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与她额头相碰。不悔大惊,正欲挣脱,便觉一丝气息闯入了她体内,游走于经脉间,最后落在了心尖上。李长安松开手,后退一步,笑道:“日后出山时,莫忘了来寻我喝酒。”
不悔一手覆在胸口,呆愣的看着李长安离去,直至再瞧不见那袭青衫,她低头轻笑,“傻子都知道,喝酒于身体无益,李长安你怎还不如个傻子?”
栅栏口的两个年轻男子已偷偷盯着陆沉之看了许久,李长安经过时不温不火的道了一句,“是不是比你们门主还要好看?”
两个男子登时羞愧难当,下巴垂到了胸口。
陆沉之面无表情的把缰绳抛了过去,径自翻身上马,也不等李长安策马而去。
李长安回头对那二人道:“姑娘难哄,难于上青天你们没听过吗?还在这儿给我火上浇油!”
在二人面面相觑中,李长安扬鞭狂追。
所幸,小径入不得马车,却能骑马。李长安一路追逐出了山路,四下豁然开朗起来,却不见了熟悉的身影。她勒停马,张望了一周,无奈苦笑,早先不走难不成这会儿还反悔了不成?可转念一想,走了也好,一个清白姑娘家的成日跟在她身旁,传出去也不像话。
李长安干脆松了缰绳,转了个身躺在马背上,仍由马儿自己前行。只是她刚躺下,尚未闭目养神,就见一道凌厉无匹的枪风从天而降。她笑了笑,抬脚抵住枪头,言不由衷道:“你若入得一品,这一枪兴许能逼我下马。”
陆沉之身子倾斜一翻,尚未落地前,转身又刺来一枪,仍是被李长安三指拑住了枪头。陆沉之收回枪,跃上了马背,面上丝毫不见气馁。
李长安坐直身子,与她并驾齐驱。陆沉之目视前方,对她视若无睹。
李长安叹息道:“陆丫头,做丫鬟会端茶递水,宽衣暖床便好。舍身救人,这是女侠才做的事儿。”
李长安愣了愣,她不由的记起了那个白衣女子。
陆沉之目不斜视道:“我只想赢你,救与不救是我的事,你不必多管闲事。”
李长安笑道:“那以后我陪你练枪。”
陆沉之蓦然转过头,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望向前方,小声道:“随你。”
跟着李长安一路行来,陆沉之从不过问她要去向何处,当李长安说今夜不入城镇,要在山中过夜时,陆沉之照旧拾了柴火支起火篝,等着李长安猎了野味回来烤的金黄诱人,一如以往。只是她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入了神,眼前浮过一桌的饭菜以及南星的脸。
身在与世无争的婆罗门,尚有不悔的庇护,本该无忧无虑的南星却不自在。身于钟鸣鼎食的世族,才貌双全的祁连山庄二小姐也不自在。那与情郎双宿双飞,往后需得东躲西藏的秦唐莞便自在了吗?曾天下无敌,如今却沦落成女魔头的李长安便自在了吗?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油水滋滋的猪蹄,陆沉之眨了眨眼睛,接过手中。
李长安余光撇了她一眼,撕着手中的肉,不经意道:“有心事?真少见。”
陆沉之沉默的咬了一口猪蹄,嘀咕了一声:“不辣。”
李长安哑然失笑,“你若想吃辣,明日我们便入城。”
陆沉之轻轻摇头,转着手中的猪蹄,过了许久,才道:“女魔头,何谓剑意?”
李长安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按理说,陆沉之的资质虽比不得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却也比常人高出许多,毕竟是枪圣的后人,近水楼台怎么也不该平平无奇。但却在二品徘徊了三年之久,虽说武道一途千险万阻,但依着李长安看来,陆沉之绝不仅于此。先前有一品之上靠天赋一说,这天赋讲的便是个悟性,与天地共鸣非自身所悟不得其源。若尚有心结所阻,便更是难如登天,故而一些武道奇才往往心思纯粹,如武当玉柱许无生,生来一心问道,心中唯有一剑。
但万事皆有例外,她李长安便天道的例外。
李长安思量一番,缓缓道:“这世上人心尚有千万种,剑之一道又怎可逐一化意。有的人心怀天下,天下便是剑意。有的人普度众生,众生便是剑意。有的人只问天道,道心便是剑意。而有的人心有悔恨,悔之以往,恨所不能,亦是剑意。”
陆沉之看着她,似懂非懂。
李长安笑容温柔,“有一人,曾是我的江湖,亦是我的剑意。”
陆沉之恍然明白了些什么,曾坠入魔道,受天下人唾弃,封崖一甲子屡屡跌境,尚身负天道补漏,可心底那一抹温柔始终存留。便是这样的李长安,才洒脱自在。
陆沉之望向她,眼中澄清,“赢了你,便是我的剑意。”
亦是我的自在。
李长安收回目光,缄默不语。眼前似闪过一抹容颜,已过去一甲子,仍格外清晰。那双眸子,尤其动人。
她暗自叹息,女子的眼眸应璀璨过星辰,明亮如日月,不该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