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但灰蒙蒙的,不见太阳。仔细想想,自打从进来开始,几乎就很难见到太阳。叶行盯着红桃的背影,有些意外。
方才张副将进来,就是她带他们出来的。她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见个人。前方龙潭虎穴尚未可知。
上了车,雾里望了一眼埋骨地方向,那些活着的新娘,救不出来了么?红桃瞥了眼旁边副驾驶上的女人,她的视线落在窗外,人很安静,气场低到像不存在,却又难以忽视。
她收回目光,猛踩油门:“实验室里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坐在后排的叶行心里打了个激灵,她这话透露着两个信息——一、她是故意送他们去的实验室;二、她不是张副将的人。
雾里靠回后座,闭上眼睛,神情疲惫:“实验室的事你们都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良心安吗?”
红桃动作一顿,笑了:“经历不同,立场不同,待在这种鬼地方,如果有心,早就死了。我双手沾满鲜血,从没打算做好人,别来定义我。”
她话音一落,雾里忽然捂住脑袋,有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雨天,小巷,青石板。一个穿青旗袍的女人踩着雨点,脚上铃铛叮当响。她撑着伞,忽然停下来,说了同样的话。
然后,小巷变了,雨水变成了猩红色,到处都是血,地上倒了一堆人,全是尸体。画面戛然而止。头不疼了。
叶行看她不对劲,问了句:“你没事吧?”
雾里把手放下:“我没事。”
刚才那画面过分逼真,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打伞的女人背对着她,但她还是凭她斜插在发间的上弦月簪认出来了她。真奇怪,这记忆,不知是她从那些将死之物身上夺来的,还是原原本本,就属于她的记忆。
——
要去的地方,到了。红桃送他们下来,就调头走了。这是一座鼓楼。他们在鼓楼的最高层,不需特意往外坐,海市便可尽入眼底。叶行收回目光,盯着对面的人。对于这人,他不陌生。
是那天救他的司令。
司令倒了杯茶,淡定地说:“又见面了。”
红桃是他的人,所以,实验室是故意给他们看的。叶行觉得自己从一进城,就被他盯上了。他皱皱眉,直接步入正题:“那些人类新娘,是试验品?”
司令捏着茶杯:“是,如你们所见,海市并不干净。张副将只是一枚掌控海市‘资源’的棋子,我们每个人都是试验品。那些女人,是从其他地方掳来的繁殖‘器皿’,结合人类与城里的妖的基因,培养第二代变异人。嫁衣是标记,据说,穿着嫁衣死去的,死后能化为厉鬼,再次为他们所用。”
叶行吃了一惊,女人被掳来,做生育机器?死了都不放过?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实验室的画面涌入脑海,叶行心里有些堵:“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不作为?为什么跟我们说这些?”
司令苦笑:“张副将敢这么做,一是上头有人,二是因为老城主,他也是个傀儡。海市封印没解之前,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扭转局势。如果当面戳破,海市表面上的宁静都难以维系。”
“跟你们说这些,是因为她。” 司令将目光投向雾里,“万年历的封印,是你解的,是也不是?”
雾里没说话,脸色有些不好。
“八十多年前,有个叫宴青的女人创立海市,目的是为给我们这些为世人所不容的怪物创造一个暂时安身之所。大家都知道,她说过会回来。只有我知道,她还说过,会以崭新的身份回来。而你,就是这个可能。”
她们的共同点都是太岁,百年难得一遇。而且,他听说,他们从进来,就一直在调查“变异人”的事。他不信这只是巧合。
雾里微微偏头,露出了个狐狸般疑惑的表情:“宴青,她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话,司令沉默了一瞬,忽然有些伤感。他转着茶杯,喝了口茶。苦的,没有回甘。
是什么人,他等不来的人。
他说:“她救了太多人,太岁,不是救的人越多,自己的运与命就越差吗?她是个宁愿吃苦头,也要一意孤行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的人。”
城里的人都在怪她言而无信,只有他知道,她救下这么多人,会有怎样的代价。回来固然好,回不来,也是命数。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变异人的事,我出不去,你们可以。”
他推心置腹地跟雾里说:“过两天海口封印会被解除,我的原身是块雨花石,虽不比女娲石,但毕竟修炼了千年。你代我封印海市入口,我把关于宴青和万年历的记忆给你,行吗?”
——
“主人!红桃回来了!”
张副将刚把伤口止住血,就听到了这么句话。他的火气再一次“蹭蹭”往上涨了起来。那俩兔崽子跑了,害他灰头土脸地在这里“善后”,全都是她的错。
他抄起腰间的枪,跟人说:“把人带来刀拿过来,老子剁了她。”
“可…可是……”
红桃被架出来,张副将看过去,忽然愣住了。她浑身是伤,没一处是完好的,断了一条胳膊,另一条手筋被挑断,血淋淋的。其余肢体关节的衔接位置都不对,一看便知受到了非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