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时候,秦瑶才嫁给他不久,夫妻二人新婚燕尔,关系尚算融洽。
这么一看,谢玉升今日的古怪行为就说得通了。
但一国天子失忆,这可不是小事。
秦瑶问此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大太监汪顺摇摇头:“除了奴才还有萧太医,没旁人知道了。”
秦瑶点点头:“那就好,萧太医是个信得过的,医术高明,你让他这几日好好给陛下施针,没准过几日,陛下就想起来了。”
说完,她后退了一步,离谢玉升远远的。
小皇后笑了笑,明眸皓齿:“那我走啦。”
谢玉升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问:“皇后不留下来陪朕?”
秦瑶摇了摇头,心想陪什么呢,等过几天,他恢复记忆,恐怕想远离她还不成呢,她何苦自讨没趣?
可她看着谢玉升目光中流露出的几分失落,心尖还是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心疼他,是因为眼下,他未束玉冠,半边乌发倾泻落下,唇红齿白,弱不胜衣,呈现出一种哀艳的脆弱感。
若非见过谢玉升真实的一面,恐怕真要被他这副无害的样子骗了去。
秦瑶道:“既然无事,我就不陪你了,我回去了。”
声音是娇俏的,心却是虚的。
秦瑶说完就溜,才走几步,却听身后大太监道:“娘娘还是陪陛下一会吧。”
秦瑶脚步顿了顿。
“娘娘知道陛下为何会去泛舟吗?”
秦瑶不知道,盯着脚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缠绕裙带,只觉锋芒在背,过了会,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慢悠悠转过身。
她鬓边的海棠玉簪垂落,衬得双目清亮,问:“为什么?”
谢玉升有点虚弱地朝她笑了笑:“不是你之前和我说,喜欢吃莲子吗,我就想去太液池里,亲自给你采一点莲子回来。”
秦瑶一愣,怎么想也没料到,谢玉升泛舟,是去给她采莲子。
“对不起,瑶瑶,”他唇角笑意惨淡,“前些日子的那件事,是我的不对。”
他醒来后,什么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记得落水前一刻,想的是与她道歉。
他不该让她伤心的。
洛阳秦家最漂亮的小女儿,千里迢迢来长安,嫁给他为妻,不是为了伤心落泪的。
他不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当时只想着,要不去采点莲子,也不知秦瑶见了这些莲子,会不会开心。
秦瑶愣怔,呆呆地傻站在那里,听谢玉升把事情原委说出来。
她心里这段时日受的委屈,又如泉水一般汩汩往外冒,就像眼睛里泪珠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伸手去擦眼泪,杏眼下绯红,嗓音都变了:“真的吗,你有没有骗我?”
要知道,想让高高在上的帝王低头认错,这事难得何异于登天?从前谢玉升对秦瑶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秦瑶和他赌气,也没想过谢玉升有一天会低头和她道歉。
天子下榻,朝她走来,长袖博带,眉眼温柔。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窗外花影落在他身上,在他衣袖上光影变幻。
春日流丽,灿花盛开。
他低头,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小皇后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伸出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对不起,以前的事是我的不对。”
他身上的水沉香味包裹而来,气味清冽。
秦瑶泣不成声,好像是要这段时间委屈都哭干净了。
谢玉升看她哭得可怜,低下头,声音寻她耳垂,道:“别哭了,外面人听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可你之前就是故意欺负我啊。”小皇后哽咽道。
过了会,她扬起头,眸光盈盈,晃动水波,道:“那你等着,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来这里照顾你,好不好?”
小皇后心地实在善良,也过于单纯,一听人和她道歉,哭了一会,便也原谅对方了。
谢玉升道:“好。”
秦瑶擦干泪,朝谢玉升露出一个笑容,跑出了大殿。
宫人立在殿外,等候多时,见秦瑶红着眼眶跑出来,以为她又和皇帝吵架了,连忙围上来询问。
秦瑶笑着摇头,道:“我回去收拾一下,陛下让我搬过来照顾他。”
宫人讶然,听这话,难道帝后二人和好了?
秦瑶也不坐轿撵了,提着裙子往自己的清宁宫跑。
可跑着跑着,小皇后忽然停下了脚步,脸上带上了一副疑惑神情。
刚刚皇帝说她喜欢吃莲子......他怎么知道的?
她记性一向好,敢肯定自己绝对没对谢玉升提过莲子这事,那他从哪里得知的?
秦瑶无比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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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侧殿里。
秦瑶走后,天子立在窗边,冷下了脸色,身上又带上了疏离的气质,与之前哄小皇后的样子判若两人。
大太监汪顺立在一旁,瞧瞧打量着他脸色,道:“陛下是觉得什么事不对吗?”
谢玉升道了一声“无事”,回到书案前坐下。
他手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案上堆着一堆奏疏。
正当他准备执起朱砂笔时,余光无意间往左边一瞥,就看到了被压在折子下、露出一角的小册子。
这是皇后娘娘的小册子,不知怎么混到了这里。
天子入鬓的长眉挑了下,伸出手,抽出了那本小册子。
随手翻开了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横七竖八的墨水字迹——
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晴,秦瑶下河摸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