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是相对的,心里冷,蝉鸣摇扇的炎炎夏季也能寒侵颤抖。
相对论是有缺陷的,在唯心主义的世界里,参考系的不确定性导致人的非理性在不同场景下被无限放大。
清越冲下楼梯,一路小跑出去,跑出小区门口看到了平常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裴其。
他就在小区门旁边的木椅上坐着,飞虫萦绕的路灯下,影子打在后面的苗圃丛上,显得有些单薄。看见清越朝他奔跑过来,他错愕又惊喜。
他今天微信已经发出去好多条了,没有回复,最后一条是“我到你家小区了,无论如何,见我一面,我就在小区门口等你。”
清越长发披散着,跑出来的时候踉跄狼狈,裴其没想到自己的微信会对清越有如此大的触动,一时间吃惊而不知所措。
也许是曾经相处久了的习惯性动作,他秒反应站起来,朝清越张开了双臂:“清越。”
清越被这个声音怔住,最狼狈的时候,竟被他撞个满怀。她停下来,止住了哭,但鼻涕好像又流了下来,她从包里翻找纸巾,但没有找到。
裴其从兜里掏出纸巾来,不是递给她,而是像曾经恋爱期一样,给她擦鼻涕,边擦边哄地说:“不哭了,不哭了……”
前男友是空窗期逃不开的劫,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好,而是刻在脑子里的那些回忆,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一个熟悉的动作,一个似曾相识的话音,都是难以割舍的沉没成本。最脆弱的时候,沉没成本被放大,便皈依了曾经的爱情投资。
也许不是因为他是前男友,只是,最需要一个肩膀的时候,他来了。
“发生什么了?是爸爸回来了吗?”
原来不是因为他的微信。也是,只有亲情纠葛,才能让清越哭成泪人。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清越都没有哭,现在怎么可能因为连续的微信就感动涕零。
这句话也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她曾窝在裴其怀里,细数从小到大何振强作为一个父亲的种种缺席,列数清越作为女儿面对的种种不公。几乎每次听说“爸爸回家了”,清越都多多少少要哭一场。清越家的事,只有裴其能懂。
他趁势把清越揽住,让她靠在肩膀上,清越刚止住的眼泪瞬间流下,大声哭了起来,说:“我们离开这。”
斜对面马路边,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们,眼神渐渐暗淡。人行道绿灯亮了,行人匆匆穿行,七海本来迈出的脚停了下来。远远地,他看到裴其伸开了双臂,看到清越靠在裴其肩头,看裴其为她擦去眼泪,看裴其拥着她消失在路的尽头……那个依人的拥抱,是他一直期待而未曾拥有的。
七海感觉后鳍的温热渐渐冷去,应该光亮也暗淡了。他从清越在帕拉国博物馆的家一路找到这里,都是靠着对清越位置的感知。他以为这种感知说明了一切,但现在看来,只是人鱼族天生具有的灵性使然。
七海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是她刚去老宅的晚上,她睡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第二次抱她的时候,是从水塘里救她上岸,她吓的浑身发抖;最后一次抱她,以为开启了她的开关,但她从此开始躲避……
刚才裴其抱她的时候,她没有丝毫躲避,依偎的那样自然。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和清越,终归不是同族,碰了后鳍又如何。他不该有超越种族的奢望。他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也走不进人类的内心,他不该继续呆在陆上的。
他该走了。
……
“清越,你不想说我也不问的。只是我想说,我们终究要离开父母过自己的生活,随他们去吧。这么多年见你伤心,我看着心疼。以后,如果你愿意,还是……还是由我来照顾你……”,裴其说。
清越已经不哭了,拐角处的风已经让她冷静下来。她早已离开了裴其的拥抱,和他并排走着,压着马路,吹着夏夜的风。不说话,就这样走走,挺好的。走了许久,裴其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开口。
他穿着上次七夕节清越给他买的那件浅灰色衬衫,庆祝他升职加薪,附赠送了条领带。清越给他系上领带的时候,他还深情款款地看着清越说:“你可要把我栓紧了啊……”清越抓着领带,紧紧地推上去,顽皮地说:“这么紧,不怕我谋杀亲夫?”他一把抱住清越的腰,紧紧贴着自己,低下头
在她耳边说:“这可是你说的,亲夫……”
他是故意穿这件衣服来的。只是,衬衫旧了,颜色有些发白,领口已经磨出毛边。质感尽失,其实可以丢弃了。
他此刻腕上的手表,是当时两个人省了大半个月的收入一起去买的情侣表。为了这两块心心念念的情侣表,他们好几个月周末都不出去约会不点外卖,窝在公寓房里做饭省钱。墨绿色的长方形皮带腕表,轻奢小众品牌,表盘背面还刻着她和裴其名字的缩写。
清越想想自己的女款,竟不能一下子想起来它在哪里。分手以后丢掉了许多和他有关的东西。腕表只是其中一个,也或许因为值点钱,她并没有丢弃,而是放在哪个抽屉的角落了吧。
他还是那样瘦,发型也没有变化。之前她还很羡慕裴其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但不知是不是隔得时间太久,清越今天觉得裴其的体型过于消瘦。
裴其看她的眼神,她不是看不懂。
但她和裴其还能回去吗?清越心里问自己,应该是不能了。她做不到这般洒脱。
“谢谢你”,清越清了清嗓子说。
怕他误会是接着他刚才的话,清越又紧接着澄清:“我是说,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很远,我打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