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阿姨想了片刻,才算清这笔五角钱的账,暗笑陈阿娘不识字算起钱来倒飞快,她压低了声音问:“现在东来两口子每个月还拿钱给顾家?”
“十块洋钿,一分也不好少格,唉。”陈阿娘又叹了口气也压低了声音:“每个月要专门来拿一趟铜钿,弄得阿拉欠了伊拉债一样,真勿晓得是阿拉娶了媳妇,还是伊拉招了上门女婿。十块洋钿哦,小囡每个月只去住一夜天——(每个月专门来拿一次钱,好像我们欠了他家债似的,真不知道是我家娶了媳妇还是他家招了女婿。十块钱哦,小孩每个月只去住一夜)”
楼上陈斯江哇啦哇啦喊阿娘上去找裙子。看着陈阿娘颤巍巍挪着小脚上楼去了,康阿姨和李奶奶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眼,都笑了。陈东来夫妻每个月寄三十块钱回来,作为斯江的生活费,分给顾家十块的确不算少,但是顾北武那个阿飞把钱都花在外甥女身上了。两亲家住在同一条万春街上,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关键是光有钞票没路道有啥用?谁家的小囡像斯江一样运道好?生下来就有奶粉吃,后来凭医生证明订牛奶,天天鸡蛋两只,陈家一个礼拜能吃两三趟鸡鸭鱼,打折的猪肉人家论两买她家论斤买⑤,油票粮票糖票布票统统省下来,啧啧啧,到底是谁家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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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武吊儿郎当地从六十三弄里晃出来,弄堂口以前的金司徒庙现在的万航文化站刚刚开门,两个年轻的女同志正踮着脚在挂横幅:欢庆六一儿童节。
“来来来,我来帮忙,祝你们也儿童节快乐。”顾北武笑嘻嘻走过去搭把手:“以前破四旧的时候只顾着烧门匾拆庙门,也不全砸了重建,搞得你们大门这么高,革命小将们的觉悟还是欠缺了点啊。”
他一笑,两个女同志都红了脸:“呸,撒宁(谁)是儿童了!”却没理会他阴阳怪气的话。顾北武是万春街最出名最难弄的阿飞,领导说了这人思想有问题,不肯参加劳动,是不良习气很多,偏偏他人长得太好看,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哪里像“流氓阿飞”。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大家也只好把他当成有待进步的青年团结了。
横幅在顾北武手里轻轻巧巧地挂了上去。
“顾北武,今天文化站有演出,你可以带外甥女来看,不要门票的。”为了推广革命宣传,小吴同志大声邀请。
顾北武弯腰从墙边花盆里薅了一把一串红,随手挑了一根长的搁嘴里抿了一口,笑弯了眼:“蛮甜的。我晚点带她过来,麻烦帮我留一本《红小兵画报》好伐?谢谢侬。”他眉眼黑漆漆清棱棱的,皮肤白得有点透明,一串红的花瓣糜烂在他唇角,艳得让人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没——没问题。”小吴同志有点结巴。
顾北武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扬了扬手里的花:“这个一串红是好东西,治痛经的,两位没事吃上几口,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一溜烟钻进对面七十四弄去了,剩下两个女同志面面相觑。
“流氓!阿飞!”
“思想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