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姜松灵……\"先前就有些熟悉的名字随着顾荀若提醒,已经被丢到缝隙里的记忆逐渐清晰,\"姜尚食?”莫舟提着嗓子说道,说完瞧见顾荀若还站在窗边往外望,他正要去瞧一眼,窗户被关上。
顾荀若立在窗户边,一手扶着半掩的窗框,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格,他的记忆还停在甲板那道身影上。未施脂粉的脸上糊着泪水,眼睛却格外透亮,熠熠生辉,和他记忆里的姜尚食并不相符。
楚越朝设六局,其中尚食局又设尚食二人,正五品,掌供奉建平帝膳食。①顾荀若自弱冠之年出入皇宫时,姜松灵已经在尚食局。建平帝膝下二公主与三公主尚且年幼,仅大公主与姜松灵同岁。可皇宫里都盛传,陛下待姜松灵胜过公主。
麟德殿设宴,最开始她走在女官身后布菜,然后是掌膳。顾荀若被任太子太傅,辅教太子那年,建平帝在麟德殿设家宴,姜松灵已经是正五品尚食女官。
浅绯的齐胸襦裙穿在身上,远远瞧着一阵风就能吹跑,却可以端着食案脚下生风为群臣布菜。顾荀若宴飨上甚少伸筷子,菜是怎么端上来的,最后也会怎么收回去。后来宴飨上,顾荀若再也没见过这位姜尚食亲自为自己布菜。
对美食执着,性子固执又刚硬。
去年寒露后,北鲁使节来楚越朝拜,建平帝在麟德殿设宴会见使节,宴飨上所有菜肴皆由姜松灵掌管。菜未上齐,北鲁使节便呵斥菜肴咸若啮檗吞针②。而待姜松灵向来宽厚的建平帝却将她贬为庶民,后来又下诏书,终身不得复做宴飨上菜肴。
没想到姜松灵不仅未放弃庖厨,还上了莫家的货船。
是无意还是有意呢?
莫舟眼见窗格上的薄纱要被顾荀若抠出一个缝,连忙要上前阻止,“你想事情,可别折磨我窗格上的纱,你知道花了我多少银子吗?”即使是货船上窗格上的一张薄纱,用的也是防风极轻的无花薄纱。
顾荀若瞧着莫舟抠抠搜搜的样子,忍不住温声与对方重复,“我已经不再辅教太子,山河社稷也同我没关系了。你以后也不用这般筹钱,好好做你的莫家三郎吧。”
莫舟无话,拧着眉望着窗格好一会才道,“我父亲可是齐王的人,若有一天我俩之间的联系被发现,我又怎么做我的莫家三郎。”说完,紧盯着顾荀若想要等一个答案。
出了大理寺,顾荀若就是朝廷侵犯,奉旨缉捕他的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
顾荀若心中早已布下计划。
“到了那时,楚越自然再无顾荀若,你只要矢口否认,就只是莫三郎。”
莫舟虽不喜沾染朝政,可心思敏捷,顾荀若话音刚落他已经反映过来,严肃道,“你要金蝉脱壳?”
“自然。”
***
第二日,姜松灵同往常一样卯时到灶房准备朝食的面点配菜。货船平稳的行在江面上,太阳刚刚露脸,还有些寒气。昨天的圆领袍服沾了泪水和虾子腥味被换下,今日只能穿了一件碧色单层窄衫长裙。
货船的灶房里尤其闷热,她才选了单层的衫子。可清晨尚未消退的寒气透着衣袖一直往皮肤里钻,姜松灵冻得哆嗦,抱着双臂就往灶房方向小跑。
刚到转角,视线中一角青色衣裙飞快闪过,姜松灵神情一紧,脑海中顿时浮现昨日那个身影。那道青色人影见被姜松灵发现,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她。姜松灵只远远地瞧见是个小娘子,周围空荡又无人,她连忙跟上。
货船不大,青色身影转了两道弯就在船尾停下。这里是货船库房,都是一些积攒了好几个年头的陈旧货,姜松灵还没靠近就闻到了霉味,平时根本没人愿意来这里。
她提着裙角深入,靠近了才瞧见,是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娘子。穿一身粗布裙,发髻上只有一根木簪,木簪簪花处凹凸不平,显然是铺子里跟着师父学手艺的徒弟练手作品。
巴掌大的脸上皮肤暗黄,一双小臂瘦得几乎没有肉,就两根骨头挂在那。见着姜松灵,原本还冷静的一张小脸顿时曲嘴,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嘴里呜呜咽咽,抽泣哭了许久,才哽咽道,“姜尚食,没想到真的是你!”
姜松灵心神一跳,心中的猜想被证实。没想到竟真是原主姜小娘子认识的人,可看对方穿着和暗黄脸色,应该过得不好。
“我现在不是尚食了,你不用这样喊我,”她存了打探原主姜小娘子过往的心思。
这段日子,没有原主的记忆总是让她心里空荡荡的。就好像身后总有一根线在拴着她,而她却看不见线的那端。如果有一天,线的那头忽然蹦出一个仇人手起刀落要杀她,她至少也该知道被追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