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换回皮弁服,先行入殿,仪华在后,各至拜位。
面面相觑,各自都含笑,笑意在嘴角怎么都压抑不住。
夫妻对拜。两人郑重向对方两拜,平身,升座。
阿蓝与禄存各举一张馔案来,女官取金爵酌酒。
朱棣和仪华各将杯中酒饮尽,女官请二人用膳。
朱棣和仪华各吃了一口。
如此进酒进馔反复共三次。第三次进酒前,换用卺盏,将两人卺盏中之酒相合再饮。
朱棣喝过各地进贡来的不知多少样酒,从未醉过,唯独觉得今夜这酒醇厚醉人。
又起身,对拜两次。
李长庚代朱棣吃一口仪华那盘的剩馔,阿绿代仪华吃一口朱棣盘里的剩馔。
撤去酒馔。各自更衣。
宫人们都散去,将门窗掩了,留下朱棣和仪华各自仅着中衣坐在床边。
两人正襟危坐,各自装出一副矜持,又忍不住偷望对方,见对方也正偷偷望向自己,便红着脸笑,许久都忘记说话。
朱棣抬手指一指自己头顶加簪的发髻。上次相见时,他尚未加冠,头发都束在脑后。
仪华面上更羞,也笑着指一指自己的发髻,已挽作妇人模样。上次相见时,她还梳着双鬟。
离得近了,朱棣仔细看她,见她新开了脸,肌肤比初见时更加光洁,雪白的鹅蛋脸,与乌黑光厚的头发映着,不知是黑衬白还是白衬黑,一眼望去只觉那樱桃小口,唇瓣娇艳异常。
“干嘛盯着人看。”仪华小声说。
“太久不见,多看一会儿……”他说:“一年多,你有没有想……燕王?”
“没有。”仪华笑。
朱棣笑道:“真没有?可怜燕王一直在想王妃。”
“燕王明知故问。”仪华笑嗔。
“我有礼物送你。”朱棣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只狭长的紫檀雕海棠花匣子来给她。
仪华起身道:“殿下有心了,多谢殿下。”待要拜谢,被朱棣一把扶住:“不必虚礼。从此后只有我们两个时,都不必虚礼。”
仪华将匣子打开,见是明黄色的一卷,知是圣旨。
圣旨非跪接不可。朱棣自知门外恐怕有人来听婚房,只得由她跪拜,自己也跪在她一旁。
仪华将圣旨展开,一字字读出:“许皇四子燕王棣,不纳次妃,不置妾,不续弦……”泪水慢慢盈满眼眶。
读至最后一句时,朱棣急忙解释道:“最末一句并非咒你的意思,我是怕父皇……”仪华不等他说完飞快地吻了他脸颊一下。
朱棣一愣,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瞬间整个人石化,动弹不得。
他极迟钝地扭头去看仪华,想要确认适才发生的事,却见仪华别开脸儿看向别处,装作没事儿人。
他缓缓抬手去摸脸颊,那触觉隐约还在。应当是真的,不是错觉。心底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喜悦,这种喜悦不断升腾,膨胀,快要将他带到天际。若他是庄子书中所说的大鹏,此刻大概能借这一股喜悦之情,冲上云霄,振翅而飞九万里。
两人羞得都没有说话,原地跪得腿麻。朱棣想扶仪华起身,手心全是汗,于是在衣服上轻轻擦几下,才去拉她的手。
拉她的手,这是他想了好久的事。可他没想到,拉她的手,原来会令他胳膊不会动、手也不会动,只能如一根僵直的木头棍子一般牵着她。
朱棣的手滚烫。热度沿着仪华指尖,手臂,一路传上脸颊,她的脸颊也滚烫起来。
朱棣开口,口齿不听使唤,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收着罢。”
“是。谢陛下恩典,谢殿下心意。”仪华将圣旨收回匣中,起身走到柜子边,朱棣为她打开柜门,她将木匣妥善放好——就这么短短一段路,他僵硬的手握着她的手没放,两人像连体婴似地走到柜前。若有旁人在场目击这一幕,定觉得滑稽好笑。
两人携手走回床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