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舟坐进圈椅里,看她拧了帕子洗了脸,露出一张白皙细腻的俏脸,十几岁的姑娘水灵灵的,像是枝桠上盛放的海棠,哪怕不施粉黛,也透着莹润明媚的光。
他看她悄悄揉着手臂,说道:“若是累了,今后便不学了。”
阿虞摇头,说不能够:“我不能给哥哥丢脸啊!”
她睁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辉煌天光渡在她身上更显俏丽多姿,容舟失笑,没想到她这么能吃苦,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阿虞脸上挂着松泛的笑意,这么一番折腾也依旧生龙活虎,原以为她这些年会被养成懦弱娇纵的性子,却不料是这般坚韧明朗。
他问:“从前没学这些吧?”
阿虞吐了吐舌头,赧然垂首:“是我太懒,倒给哥哥添麻烦了……”
小姑娘懂事,他也不能太严厉:“这是自己家里,不像宫中规矩森严,你学个皮毛便罢了,别累着自己。”
容舟语调和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阿虞眼角余光瞥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连圆润的甲盖都透着淡淡的粉。
这是多好看的人啊!
她以前年纪太小并不能欣赏,但印象里哥哥一直是好看的,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几年不见,哥哥愈发沉稳内敛,行走之间自有一丝清高贵气,到今天依旧惊为天人。
她原本是偷看,然后不收敛了,光明正大盯着他瞧,那贪婪的目光,倒是叫容舟坐不住了。
他略动了动,阿虞立刻移开视线,瞬间红了脸颊。
“哥哥,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她落荒而逃,匆匆往里间去。
容舟莞尔,不多时看她捧着一个包袱出来,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阿虞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打开包袱,一入眼全是银锭和银票。
容舟有些讶然:“这是?”
她细声说:“爹娘留下的,除了咱们宅子,就剩这么多钱了,一共三千两,还有两处田产。”
三千两,足够京城大户人家一年的花费。
这几年容家逐渐没落凋零,名下产业被吞并霸占,包括富绅还回来的,剩余的折算变卖下来,就剩这么多钱。
阿虞小心翼翼的藏好,生怕被人抢了去,这是容家仅剩的财物了,倘若没了,她真是要喝西北风了。
如今进了京,见到哥哥,她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容舟看她把包袱推到面前,挑了挑眉:“给我?”
阿虞忙点头:“这本就是容家的,也本该属于你。”
她面色很认真,容舟却忍不住笑:“你拿着吧,我不缺。”
堂堂大理寺卿,还不缺这点银子。
“可是……”阿虞咬着唇,踌躇看着他,她怕他心里还怨怪爹娘,不想接这个钱。何况,她一个多年不见的妹妹来,就这么横空出现,白吃白住也不好。
容舟多精明的人,小姑娘不懂隐藏喜怒,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朝堂行走,他遇到的都是笑里藏刀的人,个个滴水不漏,哪里像她这样单纯。
“我这儿又不是客栈,不必付钱,你是我妹妹,我本来就该照顾你,长辈的恩怨就此打住。”容舟不多话,但看阿虞面露茫然,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京城不比锦州,需要使银子的地方很多,你好生留着,若是不够用,我再叫人送来。”
这下阿虞哑口无言,只能把那包袱收好放回原处。
“读书习字可还学着?”容舟随口一问,阿虞却变了脸色,吞吞吐吐的红了脸。
她掐着小拇指,艰难笑起来:“略、略识得几个字……”
容舟记得她不喜欢读书,他很小时,已经能熟读四书五经了,阿虞却不喜欢,开蒙时家里请了先生,小小容舟聪慧过人,深受先生喜爱,偏偏对贪玩的容虞束手无策。
姑娘家不考功名,可知书达理很重要,然而女儿一撒娇,容老爷子就心软,一来二去便纵容了。
阿虞字倒是认得,可在探花郎面前,却完全无地自容。
他看她小脸皱巴巴的不开心,便道:“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但读书能知史、可明礼,为得是你将来若和人吵架,也能骂些他听不懂的话。”
阿虞敦敦听着,见容舟说得认真,忍不住问:“读书人也会骂人吗?”
容舟勾唇,说自然:“朝堂辩论之时,群臣竟起,唇枪舌战,说着对自己最有利的话,谁说的动听,皇上就听谁的。不过他们骂人不带脏字,一般听不懂,却也是寻常人敌不过的。”
阿虞一个闺阁女子,不懂朝堂上的风云,容舟半开玩笑说的风轻云淡,但她也明白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她望着他,眼神充满好奇:“那哥哥骂人吗?”
大理寺卿很少骂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那些文臣满口之乎者也时,他只浅笑听着,明明都是读书人,他身上却没有他们那股迂腐刻板,仿佛依旧还是那个干净隽秀的探花郎。
可大理寺带来的压迫感,并没有因为容舟的年轻俊美而减轻,相反这些年更加心存忌惮。
容舟行事,自有他的手段,加之皇上信任,任何案子不出七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管刑狱审决,从手上过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朝廷重臣,朝野上下可没几个人愿意和大理寺打交道,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容舟想了想,说偶尔会,但阿虞想象不出如此风光霁月的人骂人是什么模样,他历来是含蓄从容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人觉得温和,却又琢磨不透。
容舟起身,说下午要进宫不回来用饭,到门口又回过头:“我平日在大理寺,书房不常用,你闲来无事,可去寻书看看打发时间,等我空了考你功课。”
“啊……好!”阿虞悻悻然,原本还想法子躲掉的,他一开口,这下彻底没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