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被封口的土地

他们谁也没想到，在沙漠之中，竟然会有这样一个热闹的集镇，这里不仅有着完全不输给中原城镇的繁华，更有中原没有的撩人的异域情调。

小巷深处的土坯民居还带着大漠的印记，但街道两旁却不缺少飞檐翘角、雕栏玉砌的重楼，从精致的花格窗里飘荡出富贵奢华的气息。

要说这是世外桃源那就错了，这里从来没有缺少过战争，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就曾挥军直取河西走廊，设敦煌为郡，更不用说有史以来西域十六国之间西迁东进的频繁争端了。

但是，作为沙漠中宝贵的绿洲，它在不断的破坏与重建中，不屈不挠地实现了独特的发展之路，那就是多民族的融合与共通。

如今，熙熙攘攘地街道上，除了较多的汉人、契丹人，还有头戴锥顶帽、编着发辫、坐在胡床（作者注：类似于今天的马扎）上的匈奴人，有毡帽长袍、脚蹬高靴的塞人，也有身披短坎肩、扎裹腿、戴绣花肚兜的羌人，以及服饰习俗已混同羌人，仅靠天然白肤色有所区别的月氏人。

着交领开襟长袍的回鹘男人挽着额中贴着花钿的女人，“青眼赤须状类弥猴”的乌孙人和系着氆氇裙的吐蕃人在谈价钱，甚至，你还能看到耍蛇的天竺人和啜饮葡萄酒的波斯人。

小雪见识了如此众多迥异的人，早已目不暇接。

杨戬决不食言，除了给付租骆驼的钱，还真的替“榆钱儿”买了上等的干草和黄豆，他们与拉驼人分手告别时，“榆钱儿”低头蹭着杨戬和嫦娥的衣袖，竟有不舍之意。

杨戬摸摸“榆钱儿”头顶上的一撮黑毛，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他以前是经常对爱犬做的，可是……没有记忆也就不会有思念了，他亲手推开了它，他不再是它的主人了，它也不会记得他了，一念至此，他的眼中有了一缕难言的苦涩。

嫦娥轻抚驼峰，“榆钱儿，我们后会有期。”

三人走了大半条街，杨戬道：“天色已迟，今天先找家客栈投宿吧，再作商议。”

眼前恰好经过一家“同安客栈”，门庭高大，进出客流众多，三人便走了进去。客房清爽干净，就算杨戬有洁癖，也挑不出多少毛病。

订好了房，他们就在一层大厅里要了个桌子，坐下来点了一壶茶和几色点心，毕竟在沙漠走了大半天，清茶一杯正好消渴解乏。

正值晚餐时间，厅堂里人声喧哗，几乎座无虚席。堂倌向他们竭力推荐本地特色：羊肉粉汤、酿皮子、驴肉黄面，杨戬和嫦娥俱是修真之人，对油腻荤腥早就没甚兴趣，杨戬看看小雪，忽然问堂倌：“有没有烧鸡？”

堂倌道：“烧鸡倒是没有，可是本店有新推出的‘汽蒸鸡’，汤汁全靠蒸汽凝成，保证鸡肉细嫩，原汁原味。”

“那就来一只尝尝。”杨戬点了菜，对小雪笑道：“我过去认识一只小狐狸，她最喜欢吃鸡。”

小雪五百年以仙果为生，不知鸡为何物，懵懂地问：“二哥，鸡会比田鼠好吃吗？”

杨戬扶额，“二哥……没吃过田鼠。”

嫦娥忍俊不禁，她心知他说的小狐狸必是指小玉，眼前浮现出沉香身边那个娇俏女孩的影子，杨戬语气中自然流露的宠溺不由令她暗暗一叹，这哪里会是沉香的敌人呢，他这么做，竟是何苦？

很快热气腾腾浓香四溢的一锅就端上了桌，杨戬和嫦娥抿着茶，唯有小雪从浅尝辄止到旁若无人大快朵颐。

厅堂里其他客人的话却飘了过来，“你们听说凤翔府渭州一带的新鲜事没有，华山三圣母因为私自和凡人成亲，被她亲哥哥压在山底二十年，最近被自己儿子救出来啦！”

“虎毒不食子，她哥哥怎么这么狠心啊。”

“你们知道她哥哥是谁不，嘘，就是三只眼无恶不作的二郎神！”

“听说这次二郎神倒霉了，多行不义死于非命啊。”……

小雪从鸡块上抬起油乎乎的小嘴，紧张起来，“二哥，他们好像在说你……”

杨戬毫无表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沙漠都挡不住，随他们去说。”

嫦娥听着蜚短流长，半晌，鼓起勇气道：“杨戬，我看得出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你为何……要将自己藏得那样深，即使……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了解？”

杨戬缓缓放下了茶杯，琢磨地看着嫦娥，若有所思。嫦娥躲开他的目光，“我说错了吗？”

“阿紫，我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他终于说。

“那……那又如何？”

“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是希望那位故人能够聪明一点，可是现在，我却希望你能够笨一点。”他不急不缓地吐出这句话，低下头去，盯着茶杯中漂浮的幼嫩的芽尖出神。

我过去……当真不够聪明，她微微一怔，忽然心中一酸，他是有多失望，倘若异位而处，她将情根种了千年，他却做了她的对头，她又会如何？

一层水雾迷离了她的眼睛，也让他清俊的面庞变得朦胧。他会恨我么？那水雾原来不是茶的热气，竟是她眼睛里涌出来的。

“阿紫，一会儿你陪我去做件事可好？”他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好。”她想都没想。

杨戬把小雪送到了客房中，郑重地对她说：“你只管安心睡觉，只要不离开这个房间，就是安全的。”说话之间，他已布下了结界。

只要有人试图打开这个结界，他就会有感应。小雪虽然不懂得法术的奥妙，但她对二哥信任有加，也就安心地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