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木着一张脸,将工作交接好,便将一众同伴扔在身后,赶去赴约。
白日里他去了景泰宫,正撞上锦如公主把自己珍藏的宝贝搬了出来,在院子里一一排开。
那是些极为精致的木傀儡,面上绘着诡异的妆容,随着坐在上头的小姑娘时不时拉扯丝线做出各色姿态。
他把堂兄教的说了一遍,顾斛珠果不其然入了套子,强按着他带她出宫玩。
今晚他就得和这位公主一起放河灯,力求让她开心了,之后堂兄来讨要东西,才好成事。
想完了这些,他手里已经多了一盏精致的兔子水灯,站在了离顾斛珠不远的地方。
江流看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走上前去。
“公……”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挨了一下。
“换个称呼,在这地界儿喊出来你是要我死?”
江流这才低了头,在昏暗的灯光中将那人模样收入眼底。
月白色的罗裙层层叠叠,身量不高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根半尺长的鎏金纹戒尺,娇俏面容被一张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兔子面具遮了,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和娇嫩的唇。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性地说道,“锦如?”
“嗯。”顾斛珠应了一声,视线立马就落在了他手中的那盏十分质朴的兔子灯上,瞧着就知道是普通人家做的。“给我的?”
江流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承认,手里的兔子灯就被拿走了。
小姑娘一手拿灯,一手拿着那戒尺,往外走了好几步才发现江流仍然在原地站着,不由得催促道。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迟了可找不到好位置了。”
“哦。”
正如顾斛珠所说,迟了就没位置,两人在河岸旁等了一炷香,才等到一对小夫妻放完了灯离开。
也亏得江流眼神好,才能在人满为患的河岸上瞧见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两人到了河岸前,顾斛珠一点都不客气,把戒尺往江流怀里一丢,在他疑惑的眼神中从腰间的香囊里抠出一根眉黛来。
小姑娘长得矮,明明只比江流小两岁,站在他面前却活像是他的小辈。她假装无意地瞥了一眼江流,而后将眉黛塞进他手里。
“来,你先写。”
少年抱着一根并指宽的戒尺,望着那根似乎雕了花纹的眉黛,皱了皱眉头。
“这不合规矩,公……锦如写就是了。”
他摊开手掌,小巧的眉黛躺在他掌心,又被送到了顾斛珠面前。
“那你说,我来写。”
江流其实是不大信这些东西的,就连自己母亲逢年过节烧香拜佛都觉得累赘,可如今小姑娘眉眼矜傲、抬着下巴站在他面前,倒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或许是陛下说的那番话的缘故,他想。
只是哄一哄小姑娘罢了,她好不容易这么高兴,以后高兴的时日,或许不会太多了。
江流盯着她看的时间实在太久,久到她以为都要被拒绝了,却没想到向来只会叱责她胡闹、比宫里的老嬷嬷规矩都多的少年竟然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江流惯常是不怎么笑的。
在顾斛珠的记忆里,这少年总是肃着一张脸在宫中来去。
起初他还只是十二哥的伴读,做事规矩,在清风院里像个木头人。后来他进了父皇的眼,担了锦衣卫的职,便时常能在宫中见到了。
多少次她爬墙出宫,都是被这位少年大人抓回去的。当然,因着他对公主不敬,他受的罚还更重些。
她本以为他吃了教训,下次便不会这般了。可谁知道,这小子半点不知变通,旁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他事儿多,次次都抓她。
顾斛珠向来是不怎么喜欢江流的,可她看着这个清朗的笑容,竟也出了神,不由得想到。
原来江流,也有少年意气啊。
烟柳长堤,人声嘈杂,少年捏着一柄与之毫不相称的戒尺,这般说道。
“愿山河永固,万世长明。”
“还真是江流能许下的愿望啊。”顾斛珠嘴上这么嘟囔着,手上却一笔一划将八个字写在了兔子灯上。
小姑娘写完就低了身子将兔子灯往水中一送,微风吹着就汇进了灯河之中。
她站直后拍了拍手,便要准备走了。
“锦如,没有愿望吗?”
“当然有。”顾斛珠瞪了他一眼,但心里竟然毫不意外这人说出这种话来。
“你都能许那么宏大的愿望,我为什么不能。”
“江流,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愿望了。”
“以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星火辉映之下,小姑娘背着手走在前头,而那少年,懵懵懂懂,走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