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梨发现,新来的江太傅似乎有些问题。
自打那日她交了三遍《中庸》的默写作业上去后,不止上课频频点她回答问题,吹毛求疵地寻些错误,甚至于每日上学都会在天书斋外瞧见江太傅施施然与人对弈。
江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怀着这样的疑惑,乔梨披着还未消散的星光推开了天书斋的院门。
果不其然,院中已经有两人对坐。
江世子正对着她,碎雪滚边白披风压着天青色交领广袖长衫,缠发的纯白发带垂落两缕流苏,薄唇轻抿,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枚温润的黑子。
那样清冷摄人的容姿,在乔梨看来,却比不上此人腹中文墨的一星半点。
她与江世子仅相差两岁,于文一道上的造诣却天差地别。
江世子自十二岁出现在文坛,便大放异彩,更是蝉联风波会魁首整五年。不管是大儒论道,亦或是修书撰籍,江世子都能侃侃而谈,将个中道理掰扯个明白。
更有传言,江世子是师承二十年前声名鹊起的算天机,这才将天下文脉了然于胸。不然,怎么解释江世子明明从未离开过封京城,甚至都未请过西席,便有如此高的造诣。
若只是自己一人便能钻研出来,江世子未免也太过妖孽了。
乔梨却对于这一言论不以为意,不管是算天机教习还是自行参悟,她从未怀疑过江世子的本事,只是……
她捏了捏袖边,压下心中杂乱的思绪,朝着书室走去。
一阵微风来,院中已经抽条的柳枝飘洒开来,星星点点的露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深色的水渍。
“哎呦喂,江小子。快把帕子递过来。”
声音中气十足,最重要的是,乔梨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她猛地回过头去,穿着深灰色长衫的老者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帕子在颈间擦拭,显然刚才露水乱撒,掉在了他的脖颈处。
见她望来,老者露了笑容摆摆手道,“梨丫头,过来和老头子一起杀杀这小子的威风,连赢了三局,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安院长,您都悔三次棋了……”
安老闻言吹胡子瞪眼,招呼乔梨过来便站起身来把她按到了江陶对面。
“梨丫头下棋可是一绝,老头子我还没赢过她,你就等着输吧。”
江陶却只是笑笑,将上一局下到一半的棋子分拣回棋篓,将黑子递到了乔梨手边。
“既如此,便麻烦乔姑娘与我下一局了。”
“还请太傅海涵。”说罢,乔梨执黑子先行,落在棋盘上。
落子无声,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下了几个来回。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安老却一点都在乎,在乔梨身边说个不停。
“梨丫头,切他下路!”
“好,吃他这一片!”
“哎哎哎,怎么下在这儿了啊……”
安老如此聒噪,乔梨下棋却依旧稳稳当当,连思考的时间都未曾变化,显然游刃有余。至于安老说的那些个无异于找死的下法,则充耳不闻。
这棋一下就是半个时辰,江陶从头到尾都面不改色,白子落下啪的一声,让乔梨都有些惧怕。
指尖黑子久久未能落下,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将棋子藏入掌心,抬头看向对面依旧云淡风轻的俊秀公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学生技拙,在太傅面前献丑了。”
见乔梨语气低沉,安老一巴掌拍在了江陶的背上,险些将她拍到棋盘上去。
“嗨,梨丫头别在意。依老头子看啊,全天下只有玄凤能赢他了,你与江小子杀了半个时辰,可比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江陶稳了身形,听见这话便觑乔梨神色,对方虽极力表现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但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让她不禁怀疑那颗棋子是不是被乔梨捏碎了。
院长不愧是院长,说起话来就是一套一套的。她折腾许久都未曾激起乔梨的胜负欲,不枉她每天迂回地找人下棋,终于把安老钓来对弈。
乔梨的棋艺师从有着棋君子之名的郑贤风,棋风大开大合,颇有侠义之气。
郑贤风是楚阳当代大儒之一,年轻时也曾在清风院出仕,与安老是同窗兼多年同僚好友。是以,乔梨与安老也算有些渊源。
更别说安老是有名的臭棋篓子,除了一个乔梨不嫌弃他愿意和他对弈之外,就是他那年满十岁的小孙子,一听要与祖父下棋,头也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乔梨强撑着笑容与安老告别进了书室,江陶则在外头慢悠悠地收拾着。
黑白子分开放进竹篓,最后一颗黑子的落入的时候,江陶才猛地想起,乔梨刚刚是不是把一颗黑子带走了?
这幅暖玉棋子可是她的私藏,花了上千两银子,少这么一颗便不是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