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么?
面对这个问题,周阆反问:“杨叔,想要为我爸报仇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对吧?”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坐在办公室里的杨局足足七八秒的时间没有回话。他眼看窗户外面的黄昏云下,周云尘当年死于非命,横死街头尸首惨不忍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死的太惨了,也太突然了。彼此记忆明明还停留在一起上警校一起成为警察一起抓贼一起高升,一起在大排档里啃小龙虾喝啤酒,一起在警厅里穿着警服对着国徽威严敬礼,一起谈论各自儿女初长成的点点滴滴。那些记忆没有先兆地戛然而止,换成了烈士葬礼上花圈簇拥着的一张黑白相片。
杨局在电话里公事公办严肃认真的说:“这次案件涉及东昌市巨大地下毒品交易以及南安市公民的人身安全,我意图调派你去东昌代表南安警方协助办案。周支队长,你愿去么?”
周阆呼吸了一轮,正声道:“我服从组织一切安排。”
“很好。东昌那边也会有人和你进行接洽刑侦工作。”说完这句话,杨局就把电话挂了。
周阆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在短暂的一瞬间他居然不知道该去哪。
回警局?他已经下班了这几天他都是在医院睡的。回去医院?顾非声的亲人还在,他一个外人去掺和什么。
沉默了好久,他开车回了家。
推开家门,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在养父去世以后其实很怕回来。脱了鞋赤脚走进偌大的房子,拧开煤气灶给自己在灶台上煮了一碗没油没盐的白水面。面是两个月前买的,过期了好几天,但吃起来还是没什么问题。
吃完饭后他给养父的案前换了新水,把已经干枯的花和水果丢了,换上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新物。在牌位前站了半个小时后,他去洗了个澡。
冬天来了,水是冰凉的,冷得深入骨髓。周阆硬生生淋了,关上水龙头以后,踏着寒气和冰凉走到了床上。
一夜漫漫,直至天明时分周阆才隐约梦到了点东西。
场景是他家的天台,一轮弯月,一张藤椅。葡萄架缠着星星灯串,落星茫茫下有人坐在藤椅上看书。他本以为是父亲,结果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顾非声。
顾非声本来在低头看书,听见声音后抬头笑望而来,周阆想去触碰那个人却顷刻消散化为繁星点点,漫天飘散无形。周阆伸手抓住了一点握在手心看,那一点光芒微醺温暖,照亮了整个满满长夜无尽的黑夜。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周阆在茫茫光点散落之中缓缓醒了。彼时晨间旭日东升,从落地窗的窗口撒入橙黄色的光。把整个房间照亮成了蜜柑一般的暖色大盒子。
俗话说,梦里见到的人,第二天就该去见他。
周阆大清早就赶向医院,他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去东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难以平静。就想临走前去看看顾非声,和他说一说自己要出差了。
没什么原因和目的,就突如其来地想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听。怕他找不到自己,又怕他不找自己。
医院附近的路边有个小摊贩在卖一些书,乍一眼看过去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左右出版发黄的旧书,他居然下意识就走了过去。那个小摊贩见了他一愣,立刻就想跑,被他叫住以后还有点害怕。
“警官……”那小贩小心翼翼地说。
周阆挑眉,觉得他非常脸熟:“你这么害怕我干什么?我是不是抓过你?”
小贩讨好的笑了笑:“以前我在火车站手脚不干净,被您曾经关起来教育过。不过您大人有大量,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我我早学好了。家里女儿都上小学了……”
“那你还大清早在这里违章摆摊?”
“这……”小贩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丈人去世前是个老教授,在老家留了一批老书。我老婆觉得丢给收破烂的又可惜,就打发我出来卖了。”
周阆翻了一下,发现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藏书,有很多外国文集还是已经失藏的大学究翻译版,还有一些手稿。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顾某人一定会喜欢。
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付了钱把小贩摊子上所有珍贵的藏书都买了,一起提上了车。
可是当他来到病房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干净豪华的病房是一股惯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医疗维生仪器全没了,连床单都叠得方方正正。一阵风从通风极好的窗口吹起来,把雾一般的纱制窗帘吹得蓬松扬起。
人不在了。那一刻,周阆的心居然瞬间空了一拍。
他放下书立刻转头去找护士:“这病房里的人呢?!”
护士抬头看到他脸上的那个表情,惊得心头咯噔一跳。这么多天下来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市局的警察,立刻把顾非声出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周阆蓦然安静下来。
护士小声又体贴地问:“警察同志?需不需要我打个电话联络一下顾先生,问一下他现在住在哪里?”
周阆沉默几秒,摇了摇头:“不用了。”
顾非声家大业大,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一定会被金尊玉贵地养到健康活泼白白胖胖……嫩嫩。
走出医院的时候忽然感觉冷得彻骨,许多动物都开始在冬眠了。冬天是周阆最不喜欢的季节,他被警察捡到的日子就是在冬天,按理说这个季节无论是什么生命都不好存活,可是实在是他命硬,这些年无论经历了什么都活得好好的。
周阆呼出一口气,把书放在后座上,心情非常不好地拉开自己的车门去警局接他此行的几个同伴,准备发车一起前往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