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迈进了开满鲜红彼岸花的三途河,就如同一脚踩空失重落入万丈的深渊悬崖。
周阆在梦中嘶喊,想阻止自己的父亲走过去。可是没有用,他的这个梦是无声的,一切声音都在过往的记忆长河中被潮水湮灭,无论他喊得多大声都没有用。
被货车撞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周云尘应该还是活着的,那货车在空无一人的红灯路口依旧快到极致的速度说明了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在把人撞飞出去以后那货车似乎还不罢休,为了确保目标必死,竟然开始倒车,一遍遍地反复碾过去。
周阆接到消息从警局赶到的现场时候,只看了一眼,就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里。
周云尘的葬礼是黑白色的,由于遗体被碾得不成人形,无法盖着全尸下葬。
来不及吊唁,来不及悲伤。周阆和疯了似得开始查案,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连一百个小时都没睡到,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命也不要了他只要复仇。
他彻夜不休地全省搜查,最后在远郊乡下的一个小村镇里找到了那辆已经报废的货车,接着找到了车主。那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地痞混混,并且有着深度毒瘾,吸毒史长达五年以上,农村的家中还有超过10千克以上的毒品。
周阆抓到他的时候,那个混混正吸嗨了,用一双浑浊泛黄的眼睛盯着周阆看。他全身溃烂流出脓水,一条胳膊因为注射毒品全部发黑。他嘿嘿一笑对着周阆露出发黄脱落的肮脏牙齿,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怎么样?踩着你爹的命升官发财滋味如何?】
梦是无声的,但是他说的口型却让周阆痛彻心扉,并为此多年夙夜难寐。
那个吸毒的混混告诉周阆,杀周云尘完全是因为报复他。1.5吨的缴获物,是得趴在多少人身上敲骨吸髓才能得来的财富?周阆自己死多少次都不够毒枭解气,唯独杀了他唯一家人才勉强能解恨。
不久以后,那个混混就因为故意杀人罪和私藏巨额毒品被判了枪决。
通过在他家中掌握的线索和证据,周支队长在那个月中发起了一次面对全南安市扩散波及到整个华南地区的禁毒反黑活动。无数毒枭纷纷落网,一夜之间被清查,许多漠视自己地盘上毒品交易的□□大佬全被铐进了局子里。
一时之间,黑白两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把周阆的名字在两边都传得极响。
传闻中这个家伙没有家人,没有喜好,也没有弱点。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就像是个铁铸般存在。
周阆感觉自己像是和这个世界脱节了。无论立了多大的功劳有了多少褒奖,他都感觉不到了。没有喜悦,没有快乐,没有欲望,活下去所有的意义就在于不停的办案破案执行正义上。
梦中的世界在眼前化为无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道路不知道通往哪里,他一直在往前走,不想停下也不曾回头。或许哪天会累死消亡在这条道路上,他也只能依旧一直往前奔跑一直往前去追逐。
他渐渐地,他跑出了这个无声安静的梦的范围,把一切喧哗吵闹都留在了身后,前途却依然没有光明。
在黑暗的最深处,周阆突然看到了一个往前走着的纯白背影。
那中年人穿着警服,挂着肩章带着警帽,挺直着一根傲骨脊梁。气质严肃认真却给人带来安定的感觉——这曾是周阆小时候最想成为的样子。
周阆愣了一下,张开口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爸——】
那个纯白的身影背对着他,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他走得不快却任凭周阆再大步地往前狂奔去追也追不上,只能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爸,是我连累你了——你看一看我!你等一等我——】
或许是听到了他奔跑中的呐喊,那个纯白的身影忽然停下。朝着周阆转过身来。
周云尘的眉宇其实是有些清秀的,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不如上官家那几个长辈那样剑眉星目五官笔挺。此时他眉目都是安祥的,眼里写满了和蔼与慈爱。
他就站在梦的另一端与周阆隔着鸿沟,父子只有今生今世的那场缘分断了就再也无法接上。周云尘看着眼前已经成长成人的儿子,与他相隔了无限长的距离。
他张开口,对着周阆说出了这个梦从开始到现在以来唯一有声音的一句话。
那句话振聋发聩,响彻行云!吹散了一切黑暗和迷雾,还了周阆一片清明和浩荡。
他说:“慢慢走。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