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为这一口喂食心肺俱裂,极度恐惧之中全身寒毛下意识炸开,黑暗的世界因为巨大的情绪被撕裂,他在病床上猛地张开眼睛,对上了一个正要往他干裂的嘴上用棉签蘸水的护士。
他忽然醒来的眼神太过于吓人,并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水。这让护士手里的棉签顿了一下,于是赶紧放下水,出去叫了医生进来复查。
顾非声只是短暂醒来了片刻就又再次痛晕过去了。他全身都在疼,每一寸骨骼都像是碎成了残渣,又被支离破碎地黏在了一起,骨骼尖锐的碎角就把全身的皮肉扎得鲜血淋漓。如果不是是用了乙酰氨基酚一类的止痛药,他会活活痛死在病床上。
其实车祸断了几根骨头不致命,顾非声严重就在于断了的骨头伤了内脏,血管破裂外加失血过多。几样连在一起,直接进了重症看护病房,戴上了氧气面罩观察情况。
周阆也是彻夜不休地看护了他十几个小时以后,才等到他再次醒来。
顾非声闭上眼,他疼得厉害,就算用了止痛药也能感觉那些痛苦依旧存在。等到医生护士走了以后,他嘴唇轻动像是想说话。
周阆坐在他病床边上,眉峰紧锁:“不要说话。你伤到了肺,呼吸也要注意。”
顾非声视线越来越涣散,用力牵动嘴角对他比了个口型:“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晕过去了。
第三次醒来是被活活痛醒的,他手臂爆出青筋,抓着床单满身泛出冷汗,急促的呼吸牵动了肺里的伤,更加痛得撕心裂肺。顾非声一下子痛得红了眼眶,脸上毫无血色,大颗的汗从额头上滑下来打湿了枕头。
周阆一直看着他几十个小时都没有合过眼,看他这样立刻叫来了值班医生给他又打了一针止痛剂。冰凉的药剂推入血管里,如同用橡皮擦去擦墨水笔痕,用去了一层皮的方式强行把那入骨三分的痛给磨消了。
顾非声满头冷汗,良久有了些好转,这次却没有立刻陷入昏迷。医生走了以后,他微微喘息着,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周阆看。
周阆会意,凑近问:“你要说什么?”
“你去……睡一觉吧……”顾非声说了这几个字而已都痛得又皱起眉。
周阆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头上和手最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没管,几十个小时他一直全神贯注,比他平时办案子还累。额头的伤口已经有些被汗水浸透而发炎,一颗心始终被铁丝绷着悬在高之中落下淋漓鲜血。顾非声每睡着一次周阆就万分警觉地看着,醒来的几次又十分兵荒马乱。
顾非声醒来后就只看着他,不睡觉,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周阆的脸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不除了能吃别人做的饭,不能喝别人喂的水,如果身边有人在,他也不能够轻易地陷入睡眠,顶多闭闭眼睛骗骗别人。
周阆见他惨成这样,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软。坐了那么久他一直提心吊胆,但等人暂时脱离危险醒过来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更加难过了。
他轻轻地说,生怕大声了吵着他:“既然你不想睡觉,那我来随便说点什么你听着?”
顾非声眨了一下眼睛,好的。
周阆沉默片刻后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以后:“其实,我以前不叫周阆这个名字,我也是改过名的。”
听到这一句话,顾非声眼神微微凝住,心跳一停,在被子底下的手指不自觉轻轻动了动。
“‘阆’这个字是我父亲收养我以后替我取的,我是凌晨时分被警察从火车站的垃圾桶里捡到的。”
顾非声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目光中像是有些惊讶。
周阆沉着声音静静地说着,声音柔和,仿佛是在给一个不听话的小孩讲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睡前故事:“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火车站人流量很大,而且基本没有监控,根本没法找出我母亲是谁。通过卖票员多番查证,隐约描述那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算我命硬,寒冬腊月刚出生不久,只被几张报纸包着躺在垃圾桶里居然没有死,还哭得大声招来了警察。那个年轻的警察把我送去了医院急救,等了几天见始终没有人来找孩子,就只好把我又送进了福利院里。”
顾非声看着他,没有想到周阆这样英俊出色的青年英才,平时就像一匹蛰伏的狼,遇事又像一把刹那出鞘的利刃。他居然是个从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我在福利院里长到八岁,由于太能打架以及过分不配合工作,性格也比较差,导致始终找不到愿意领养我的人。那时候南安市管得严,硬性规定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眼见着我长到八岁都没上学,院长只能给当初捡到我的那个警察打了电话。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决定把我领养了。”
周阆顿了顿,眼睛直视顾非声:“那个警察就是我的养父,周云尘。”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周云尘,这其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比周阆更像个警察。
顾非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磁性的纯男性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宛如大提琴的第四弦在黑夜中悠长嗡鸣。那种柔和的声音,似乎平缓了他紧张的心情和病痛的身躯,让顾非声一点点放松下去。
“那时候他刚三十出头,终于有了领养孤儿的合法资格。”周阆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一丝弧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抚养我长大的亲人。”
他的人生本该掉进泥泞里或者短折而亡,是养父给了他条光明开阔的人生道路。
“我十八岁时高考考了全市第三,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上警校。虽然我爸努力想劝说我分高不如尝试点别的,我却义无反顾只想当警察,因为我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在他死去很多年以后,我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顾非声闭了一下眼睛又有力睁开,刚才打进去的止痛药里可能有镇静剂成分,随着药物逐渐开始作用,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将故事听到最后。
看着他那样强撑,周阆忍不住起身给他捻了一下被子。他伸出宽大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他拼命张开的眼,感觉手心中有些痒,是顾非声纤长的眼睫在颤动:“睡吧,你需要多休息。”
顾非声眨了两下眼睛。
他想听他说,那他是怎么死的。
周阆却不再讲了,他感觉掌心之下像是合拢了一对蝴蝶,等人终于把眼睛乖乖合上以后,他才说:“睡吧,我在这里。等你醒来,我保证哪里也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