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随着曹公公一同进了宫门,留下半夏和纸鸢在宫外候着。
踏着大理石铺成的甬道,两侧皆是几人高的红墙,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刺眼。小太监撑伞替林宛遮阳,却也挡不住热气扑面。
宫墙旁每五十步便有官兵守卫,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略有几分压抑,安静得只能听到几人前行的脚步声。
这还是林宛两世以来,第一次踏进南楚的皇宫,以前只听说皇宫内院多是弯弯绕绕的甬道,若是不熟悉之人,定会迷失方向,困于其中。
现下看来,的确如此。
林宛跟着曹公公左拐右拐穿过几道朱门后,又进了曲折长廊,雕镂金漆的金丝楠木柱分立两旁,上绘着祥龙腾云图案,彰显皇家的大气磅礴。
林宛下意识的挺直腰杆,步履轻缓,面带微笑,双手覆于身前,仪态大方,完全没有方才击鼓时那般豪迈洒脱,宛如换了人一般,恬静优美。
不多时,两人出了长廊,踏上养心殿的台阶,在殿前停下。
不等林宛开口,曹公公先一步说道:“公主且慢,圣上正在养心殿同礼部侍郎宋大人商议国事,请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林宛颔首,待曹公公转身,杏眸划过一抹厉色。
原来宋大人也在。
圣旨才下,他就进宫面圣。
宋之衡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她送于敌国之手,来换取功名利禄?
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宋之衡有这个本事能在加冠之年三元及第,就连游历列国,学富五车的文坛大家孟老都对他称赞有加,可谓是少有的俊朗才子。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任礼部侍郎一职,让不少人眼红嫉妒。
因其祖父是太后的亲哥哥,宋之衡自小便得太后喜爱,又与太子年龄相仿,少年时做了太子伴读,经常出入宫中,与皇家素来交好,没人敢得罪。
有着这样的出身和家世,宋之衡自小便不苟言笑,说话做事都恪守规矩,本是少年欢脱时却一副老成练达模样。
但他却长了一副好皮囊,京中贵女无不被他的才貌所倾倒,林宛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也只是前世的林宛,如今她知晓宋之衡为达目的心狠手辣的本性,她对他只剩下厌恶。
就在林宛神游之际,曹公公从殿内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的对林宛说道:“轩和公主,圣上在里间等您。”
“多谢曹公公。”林宛回过神,抬脚入殿,步步生莲。
寝殿内,入目皆是华贵。
南楚皇帝林启正坐于软塌上,一身明黄绣金丝双龙长袍,眉眼低垂,把玩手中翡翠扳指,喜怒不显于色,不怒自威。
宋之衡一身官服立于殿中,身材颀长,气宇轩昂,剑眉紧蹙,面目清冷,左侧脸颊指甲盖大小的擦伤十分显眼。
见林宛走近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她,眼波流转,划过一抹错愕又瞬间消失,恢复了平静,可他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内心的激动。
一个时辰前,他从凉亭石凳上跌在地上,左侧脸颊被石子划伤,瞬间惊醒,看着面前的已空了的酒壶,错愕不已。
他记得他心力憔悴,于榻上卧病多年,忧思成疾,药石无医。本是青壮之年,却形如枯槁,奄奄一息,病死榻上。
他原以为北齐大败,林宛会同楚军大捷的消息一起回京,可回来的却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见到尸首的那一刻,他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中,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两年不见,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他无法接受那双灵动杏眸再也无法睁开。
林宛走后,他辞了官,在府中日日翻看她从北齐寄过来的书信,一遍又一遍。
簪花小楷的每一个笔画他都能信手拈来仿制,一字一句都牢记于心,深入骨髓,倒背如流。
宋之衡清楚地记得,送亲那日,寒风如剑般刺骨,他快马加鞭赶到城门口,只为多看她一眼。
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极力克制自己带走她的冲动,为了南楚,为了百姓,他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远嫁敌国。
他是南楚皇上的臣,是南楚百姓的官,他不能因私而忘了本职,身处朝堂高位,理应以社稷为重。
可是,他后悔了,对他而言,眼睁睁的看着林宛和亲,是他做过最愚蠢的事。
他守住了百姓,却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