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端来豆腐脑,放下后又往碟子里添了胡饼。
裴淮很是满意的挑起眼皮:“认得?”
豆腐脑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诱人的味道直冲鼻孔。
大老远带她过来,可不仅仅为了买书,热闹前世没看成,这辈子总不能再留遗憾。
裴淮一连吃了好几口,觉得心里瞬间通透嘹亮。
一个病秧子,靠着妹妹做奴做婢供养读书,即便考取功名,入仕做官,在裴淮眼里,不过一个窝囊废。
可就是这样一个表面软弱的书生,步步算计,苦心经营,利用月宁探取侯府机密,投诚晋王,最终成为其锋利的爪牙。
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说的就是宋星阑。
他要唱出苦肉计,焉有不捧场的道理。
月宁像是快要崩断的弓弦,手掌攥的紧紧,仿佛下一刻就会“噌”的断裂。
裴淮缓缓嚼着胡饼,舀了勺浸满汤汁的豆腐脑,撒了麻汁的表面晕开裂纹。
月宁别开眼,低头回道:“不认识。”
裴淮嘴角忍不住上扬,当初她可是听到宋星阑出事的消息后,急的都能放下颜面跑到母亲面前求救,今儿都亲眼目睹宋星阑被打,怎就如此寡淡了。
他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再这么打下,恐怕命都没了。”
月宁眼眶登时红了起来。
裴淮虽嘴上说着可怜,唇边却噙着笑,问那店小二又要了两个胡饼。
回去车夫绕了路,经过京兆府衙。
府衙门口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头接耳。
“打人的怎么还站着,被打的倒要跪着,什么天理?”
“天理?你不看看打人的是谁。”旁边人瞥了眼,啧啧叹道,“安远伯就这么一个儿子,成天惹是生非,撞上他还能怎样,自认倒霉。”
“这么说那书生没救了?”
一堆人面色各异,末了却都向堂中投去同情的目光。
“听天由命喽!”
裴淮特意叫车夫放慢速度,生怕月宁看不真切。
离近些才发现,宋星阑简直被打的惨不忍睹,他本就清瘦,马兴又是出了名的狠毒,打眼望去,尽是鲜红。
裴淮斜觑着月宁,她整个人都绷的紧紧,侧脸泛着惨白,似乎强忍着不去往外看。
“你认得京兆府那人?”裴淮捡起小几上的帕子,往她眼角一摁,要掉不掉的泪珠洇进帕中。
“若是认得,我...”
“不,我不认识他。”
月宁眼尾潮红,摇头连连否认,“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哥哥和安远伯世子马兴这场戏,完全是他故意为之,月宁甚至有些分不清,哥哥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他做了太多阴诡之事,面上从不外显。
裴淮闭了眼,把缠枝牡丹花纹的暖炉往她膝上一放:“看你哭,我以为是你什么人呢。若真是你什么人,我或许能过问一下。”
他这么说,月宁便愈觉得愧疚心虚。
遂打定主意任由哥哥自生自灭,横竖他不会死,只要看不见盼头,哥哥便会适可而止。
夜里,青松堂书房。
裴淮翻看日间买回的书籍策论,看了会儿就想起那间书肆。
着人跟踪了宋星阑数日,从未发现他与晋王手底下人有过私密接触,唯一奇怪的是,他多次光顾这间新开不久的书肆,但是也没有异样。
房梁上跃下一人,身形瘦削,动作矫健。
“主子。”
“那位京兆府参军刚从安远伯府里出来,属下派人继续跟着,他又去了教坊司,马兴就在二楼雅居等他。据说那位参军是马兴的远方表叔,只是属下没查到安远伯有这么一位亲戚,对了,参军老家是灵州的。”
裴淮捻着手上墨迹,“灵州...”
前几年从灵州发迹的人不少,这位京兆府参军当初也是靠着投石问路,坐到现在的位置。
他声音冷鸷:“京兆府大狱,吩咐他们往死里打,但是....”
裴淮一顿,狭长的眼眸渐渐涌上阴戾之气:“别打死他。”
“只是,马兴打的已经够狠了,再打下去....”
裴淮笑:“不够。”
“留口气吊着就成。”
......
红樱到书房跟着收拾,掸着架子上的灰尘,一扭头,看见月宁抱着一摞书进来。
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眼底乌青。
“是谁欺负姑娘了?”
红樱狐疑的上前,接过书后,把她拉到一边。
“是二公子?”
月宁安慰他:“不是,就是沙子入了眼,没旁的事。”
“大冬天的,哪来的沙子,扯谎也该换个由头。”红樱知道她不想说,也没强求,转身继续去收拾书案。
一连几日,月宁每夜都做噩梦。
梦里的哥哥被打的皮开肉绽,他向自己求救,枯瘦的手掌直直对着自己,他哑着嗓音一遍遍的质问,问她为何视而不见。
她本想反驳,回斥过去,可嗓子就像被人攥住,任凭哥哥在那泣声讨伐,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幼时哥哥待她极好,脏活累活只要他能做的,绝不让月宁插手。饭菜里的肉丝,他会挑出来夹到月宁碗里;好容易攒下铜钱,会给月宁买头花;邻里街坊谁要是欺负月宁,哥哥总是把她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