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垂下眸子,语气不屑间又夹杂着些许不甘。
“卿儿可知道,这天下当初便是裴家和穆家一起打下来的,只因裴家当时的家主无心权势,便由穆家女成了太.祖,留给裴家的,只有一个世袭的王爵。”
裴青眼神有些迷茫,他从不爱看史书,对此一无所知,可他清楚,即便是看了,也未必会了解到这些秘辛。
“可两百多年前,裴家就因莫须有的谋反罪名被夺了王爵,抄家流放罢黜,五代不得入朝,诸人噤若寒蝉。”
裴晏抬眸,冷冷的目光盯着裴青,嗓音沉冽。
“这就是忠心的代价,帝王永远会猜忌,永远会不安,永远想要将所有的兵、财、权掌握在手中。”
“五代过后,已是百年,裴家人从来不甘没落,夺了王爵,我们可以科举入世,五代不行,那就六代,七代,我们从骨子里流淌着的便是征战的血液,先祖征战疆场,而我,征战朝堂。”
“裴家一代代积累下来的意志和财富,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磨灭的,只需要百年时间,裴家照样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下一步呢。”
裴晏的手收紧了些,沉沉的嗓音里带着放肆和锋芒,凛然的压迫感钻入裴青的耳朵。
“卿儿,我不会让裴家再重蹈两百年前的覆辙了,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人之下。”
裴青控制不住地退后两步,他不是在温室里长大的,但孤儿院也没有残酷到这般地步,他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卿儿怕了?”
裴晏问道,裴青躲开她的视线,垂下眼遮挡住里面的情绪。
他突然好像抱抱穆听蓝啊,或者说让她抱抱他。
明明才刚过了中秋,怎么会这么冷。
“唉,母亲知道,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有些太为难你了,但是蔺浮烟这一胎来得及时,这样卿儿就不用为小皇帝生一位皇女了,他这一胎不能出事。”
“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就不能...”
“不能,这不是玩笑,我刚刚说了,裴家人都有各自的战场,卿儿的战场在后宫,你喜欢这个战场吗?”
说完,不能裴青回答,裴晏便意味深长地说道。
“东方祁送你的那件狐裘,你很喜欢吧。”
裴青再次一抖,身体浑然僵住,从脚下升腾起的一股凉意直直地窜上了天灵盖。
“碍于小皇帝,你刚刚还不敢收,可若是没了她,卿儿想做什么不行?”
“你是为母的嫡长子,便是最尊贵的贵子,东方家虽说有些碍眼,得除掉,但你若想要东方祁,折了羽翼养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你...你知道...你都知道...”
“你去桃仙观是为母同意的,为母自是知晓的。”
“那你还让裴...我进宫。”
她明明知道裴云卿喜欢东方祁,三年前还将他送入宫,这是什么样的母亲会做出来的事啊。
裴晏并无觉得哪里不对。
“卿儿要嫁,自是得嫁女帝,才配得上你裴家嫡子的身份,喜欢?算不上什么。”
“等到功成名就之后,卿儿喜欢什么都可以握在手中,那样才是最好的。”
裴青理解不了,他用一种惧怕而又茫然的眼神看着裴晏,像是盯着什么怪物一样。
但裴晏并不觉得他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她当初任由他和东方祁滋生感情,没有阻拦,便是为了今天。
“昨日是你的生辰,为母都还没向卿儿说一句生辰快乐,现在补上。”
裴晏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根墨玉长簪,簪子首端处是镂空的雕饰,坠着一个繁复的铃铛,在月光下泛着光泽,精美异常。
“这是送给卿儿的生辰礼,铃铛里藏着一味毒药,今日十五,卿儿应该知道该怎么用。”
裴青半张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举动,任由裴晏将那根长簪簪入发间。
这是他听到过最寒凉的一句生日祝福。
“好了,夜太凉,快些回去吧,母亲也要出宫了,记得听母亲的话知道吗?”
在裴晏的注视下,裴青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朝着凤梧宫的方向而去。
直到身后的目光全然消失,被本能驱使着的裴青停在原地,扶着墙面微微躬身,大口地喘息着。
旁边挂着两盏灯,在寒风下晃晃悠悠的,裴青好一会儿后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被月光拖拽出来的细长影子。
腕处,肩头,一阵阵凉意蔓延,裴青猛地拔下发间那根墨玉长簪,砸向了墙面,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间响起,铃铛滚落在地,他顺着墙面滑落着蹲了下来。
裴云卿是裴家人,他不是。
裴云卿或许会为了能和东方祁在一起而妥协,他不会。
裴晏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算无遗策。
可她唯独不会料到--
她所能掌控的那个裴云卿已经死了。
“青青!怎么在这里蹲着,手还这么凉,裴晏跟你都说什么了?”
芒种有些狼狈,身上带着些打斗痕迹,穆听蓝仓促地随他而来,找到了墙边的少年,连忙上前将他抱住。
暖意顺着触碰间的肌肤传递而来,裴青看清了眼前的人,顺从地窝在她怀里,猫儿般轻哼。
“要亲亲。”
穆听蓝低头叼住他的唇珠,微微碾磨,心疼的不得了。
“到底怎么了,嗯?”
一个时辰还明艳张扬的少年突然变成这样,穆听蓝怎么会不担心。
感受到了那抹实质性的关怀的少年心下泛暖,与裴晏带给他的冷冽想对比之下,刚刚还答应了裴晏会听话的少年当场反水。
“老婆,有人要杀你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