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房檐,光凉如水,华丽的宫殿被夜色所笼罩,零星烛火在纱屏之上摇曳出一片软玉温香,缱绻旖旎。
被哄好后闹腾着不愿早睡的少年此时耗光了精力沉沉睡去,连续不断的梦境再次涌来,又到了裴云卿出府去京郊桃仙观小住的日子。
自从四岁那年何冉第一次带裴云卿来桃仙观上香,被此处德高望重的道长说了一句颇有灵气之后,他几乎每隔三个月都要来桃仙观待上三天。
控制不了梦中身体的裴青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道观里发生的事无非是听道士讲经,在清幽环境中静心安神,无聊得很。
可对裴青来说这总比前几天裴云卿待在府中吟诗作赋要好点,然而今天的梦还有点不一样。
裴云卿上山不带随侍,这日突然下了雨,他一身月白衣袍,一个人不急不缓地走在檐下,叮叮咚咚的雨声洗去了些许心中郁结,裴云卿吐出了一口浊气,并未发现头顶的部分瓦檐有些碎裂的趋势。
“公子小心!”
撑着伞的东方祁穿过厚重雨幕,翻过廊道栏杆,及时抓住了正朝着裴云卿头顶落下的那片碎瓦,周围还有部分瓦片掉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被雨声盖住不少。
裴云卿瞳孔骤缩,有些受惊地抬头,碎瓦距他不过一臂之远,若非有人相救,刚刚道长对他所说的血光之灾怕是已经发生了。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裴云卿连忙退后几步,真诚地行礼道谢,东方祁也觉得有些唐突,同样退后了几步,却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君子端方,清隽出尘,哪怕刚刚突然受惊,也很快恢复镇定,礼数周全。
很快有小道姑来查看瓦檐损毁情况,急急忙忙地向差点被砸到的裴云卿致歉,索性无伤,裴云卿也没有追究怪罪,还多捐了些香油钱用以翻修。
东方祁更觉他心地诚善,在为家人求好了平安符后心下一动,打听了一番刚刚遇到的公子,得知了他来此的频率和时间,记在了心中。
从那以后,裴云卿偶遇到这位救命恩人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两人当时年纪都不大,东方祁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彼此之间不过交个朋友。
见多识广的东方祁讲述了不少边塞风情给他听,裴云卿面上表情总是淡然的,但裴青却感受到了他心下的向往。
辽阔而又壮丽的边塞,在那里出生长大的话,想必会比在深宅中自由不少吧。
真好啊,只可惜,那不是属于他的生活。
梦境中的时间流逝无法计算,斗转星移不过都在转瞬之间,裴青越发明显感受到裴云卿心下的情动了。
初见时还算年少,不过只有对救命之恩的感谢,可渐渐的,那日撑着伞冲破雨幕的身影闯入了心房,成为了他在深宅之中的一缕向往。
他知该女男大防,可每次去桃仙观的时候都会有隐隐的期待,三日过后,缓解了一番心绪的裴云卿再次回到那个压抑的府中,开始盼着这三个月快点过去。
虽无法控制却能感受到一切的裴青已经懵了,原本他以为今天会和以前一样会是三好学生教育片,谁知竟是情窦初开苦情剧!
对象还是东方祁!应该就是上次在湖中救他的那个吧?裴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回想起那日跳下湖中时耳中好像是有人叫了句‘云卿’来着。
原本他还以为是他幻听,毕竟当时只有他和东方祁两人还有那两个孩子,东方祁一个臣子怎么敢直呼他一个凤君的名讳,现在想想他应该没听错,情急之下,东方祁会慌不择言太正常了。
尤其是在裴云卿与他说过自己幼时被庶兄推下过池塘很害怕水之后。
顾不得裴青的惊悚,梦境还未结束,裴云卿的情愫即便深埋心底也在不断发展,东方祁亦是如此。
裴云卿及笄那年,东方祁鼓起勇气挑明了自己的心意,裴云卿心跳加快,双眸颤动,久久未言语。
东方祁并不逼他回应,只是在最后看到他嘴角那抹苦涩的笑容时心下一空。
“祁姐姐...”
这称呼十分动人,从他口中道出更为好听,只是东方祁此时却有些心慌。
“我不能答应你。”
“我会参加九月的选秀。”
“母亲说了,我是要成为凤君的人。”
他每说一个字,心下都在滴血,裴青随他一起感受到了那抹难以忍耐的心痛,想要抬手捂住胸口缓解一番,但他控制不了这个梦既定的走向。
裴云卿立在原地一动未动,桃花花瓣悠悠落下,像是讽刺一般,满眼不可置信的东方祁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裴云卿下意识想去扶,可他生生忍住了,手腕刚抬起一点就被压了下去,他继续说道。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桃仙观了,祁姐姐,忘了我吧。”
说完他便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之人久久没有发出声音,他忍着想要看看她怎么样了的冲动,看似镇定的步伐实际上虚浮无比。
若不是有着裴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端庄’的深刻教育,他怕是早已经崩溃跌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