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姐姐不愿为她隐瞒,还说要告诉李道那个东西,她没想害姐姐,她只是想拿李平要挟,让姐姐保守秘密。
“可是木易说,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杜筱宁蹙眉,说道:“是木易把李夫人推下湖的。”
“是。”王姨娘应了一声。
“可李夫人的遗书是怎么回事儿?”
王姨娘冷冷一笑:“还能怎么回事?她早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早知她要寻死,也不用脏了木易的手。”
杜筱宁望着她,目光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她温声说道:“你何必非要作出这样冷血绝情的姿态?”
王姨娘闻言,神情顿时变得错愕。
一阵风夹着雨水迎面而来,打湿了杜筱宁的鬓发。她转身,与王姨娘相对而立。
“李夫人的遗书,明明是李贞写的。那个小姑娘,她本是带生病弟弟出去找母亲的,却不小心与弟弟一起目睹了母亲被害。她绝望气愤害怕,却又那么勇敢而艰辛地保护年幼的弟弟。其实你知道李平看到了一切,你也知道遗书是李贞写的,但你不想赶尽杀绝。”
王姨娘:“……”
姐姐死了,可四岁的李平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木易怕会出什么纰漏,要斩草除根。
接着就是李贞收拾母亲的遗物,说是看到了母亲留下的遗书。
那个小姑娘,失去了母亲,吓坏了吧?
任她旁敲侧击,都试不出来什么东西,小姑娘只是乖巧地坐在她跟前,哭着说,“姨娘,我没有娘亲了。她生前一直教导我,不管姨娘怎么样,都是我的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以后,我会好好孝敬姨娘的。弟弟生病了,大夫说他烧得太厉害,脑子也烧坏了。弟弟年幼,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的话没人会信的!姨娘,您就救救弟弟吧。”
小姑娘说着,跪在她跟前嗑起头来,额头一片红肿。
那封遗书,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她。
可李贞的模样,像极了姐姐未出阁时的样子。
她年幼时闯祸了,姐姐也是那样含泪跪在母亲面前,为她求情。
也罢。
不过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这对姐弟活着,还能给她省不少事。
毕竟,李道的家产都由李平继承,要是李平死了,那李道兄弟可就要来争家产了。
她将以前东跨院的人都赶去干粗活,安排了自己的人进去。
木易来问她遗书真假,她说是真的。
木易还是不放心,要把李平放在他眼皮底下。
后来,日子又归于平静。
再后来,李道就死了。
李道死了,李府大小事情都要经她同意。
她以为以后的生活都会平静而美好,谁知她和木易的事情不小心被李惠发现。李惠跑去向张掖求助,两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要去找李氏的族长。
可惜他们没能找到族长,就被木易绑了。
这回杜筱宁有些听不下去了,她看向王姨娘,“你知道李惠是木易杀的?”
王姨娘没吭声。
虎毒不食子,她连李贞和李平都愿意放一条生路,怎么会放任木易伤害李惠?
杜筱宁凤眸微睁,有些惊讶地看向王姨娘,“李惠不是你的女儿?”
“我生下女儿的时候难产,女儿出生就死了。李道怕我伤心过度,又怕没有女儿绑着,我会离开,就将他生在外面的女儿带回来了。他以为我不会发现,可是这世上,怎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王姨娘似是有些累了,她整个人依靠着门框,语气轻柔而伤感,“我的孩子早就死了,这个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木易与王姨娘的说法是,他会把李惠和张掖送得远远的,让他们再也不会回到汴京。
可王姨娘没想到木易把李惠杀了。
生前被折辱,死后被分尸,手段凶残至极。
“李惠被杀,你忽然发现,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是白眼狼,可被你包庇着的木易,何尝不是一匹吃人的狼。他能眼睛都不眨地杀你姐姐和李惠,日后也能杀了你。”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来不及排去的雨水在庭院漫起来。
“三公子真会猜。”王姨娘的身体微晃了下,她看着庭院里的积水,轻声说道:“木易已经不是以前的木易了,他到汴京根本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钱财和权力。李道去世后,他就跟我身边的侍女勾搭上了。只要平儿在他手里,或许在不久,我也会像李道那样病死。”
也会像李道那样病死……
杜筱宁沉默了片刻,“李道不是病死,是你杀了他。”
王姨娘:“是我杀了他。”
“木易威胁过你吗?”杜筱宁问。
“犯得着他威胁我吗?我早就恨不得将李道千刀万剐。只是下毒,对他够仁慈了。”
王姨娘笑着轻咳了两声,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他确实威胁过我。他说谁敢挡他的路,就让谁死无全尸。惠儿的死是他给我的警告,他已经丧尽天良、六亲不认。可我还想着他能放下一切,与我远走高飞。但他不愿意呀……”
王姨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原本依靠着门框的身体也慢慢下滑。
杜筱宁看过去,她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嘴角是嫣红的血,不仅嘴角,她的眼睛鼻子都有血流出。
寿风上前一看,跟杜筱宁说道:“七窍流血,她服下的毒药发作了。”
杜筱宁落在王姨娘身上的目光露出几分悲悯,她轻声说道:“王姨娘,你快要死了。”
王姨娘却笑了,她的声音虽轻却十分愉悦,像是终于得到解脱。
“死了好,这样我就能真正跟木易远走高飞了。”
……
…………
最后,开封府是在桃林里找到张掖的尸体。
张掖在带李惠去找李氏族长的路上,就已经被杀。开封府的衙役将他的尸体在桃林里挖出来的时候,尸体早已腐烂生蛆,只能从他贴身佩戴的玉佩辨认身份。
公孙策和杜筱宁从桃林走出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杜筱宁说:“李惠被杀的那天晚上,李平只看到了她的尸体,并未看到木易分尸。”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公孙策感叹,“否则他这样小的年纪,因为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落下什么毛病可就不好。”
杜筱宁心想可不是么?
幸好小男孩没看到,否则都不知道该要怎么给他做心理疏导才能让他走出来。
公孙先生:“寿风说昨天李贞找你。”
三公子:“嗯。”
公孙先生:“是为了她做的那些梦吗?”
自从得知李夫人是被木易推下湖的事情之后,李贞就到开封府找杜筱宁。她跟杜筱宁说,李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她只记得清晨她在李平的床上醒来,其他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每次要细想,便头痛欲裂。
杜筱宁跟公孙策走在青石板路上,路上有行人走过,投向善意的目光。
“那些不一定是她的梦,或许是她遗失的记忆。”杜筱宁手里拿着一枝桃花,那是刚才在桃林里,她让寿风给她折的。
公孙策精通医术,他也曾见过有的人经受了刺激后,便丧失了记忆。前些日子便有个老丈在街上被马车撞昏,醒来后完全忘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
有的人在未来会想起,有的人会一直不记得。
公孙策说:“那她是希望自己记得呢?还是不记得?”
“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
杜筱宁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指尖摩挲着桃花柔软的花瓣。
她说:“我听她说的梦,其实已经大差不差了。李夫人的遗书都是她写的,事情她心里明白着呢,只是过去两年她活在在王姨娘和木易的阴影下,一步一惊心,不断告诉自己李夫人是跳湖而死的,到后来,她都信了自己编造的谎言。”
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为了能让自己和弟弟活下去,已经非常不容易。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模仿母亲的笔迹写下遗书?
当她发现意中人和妹妹一起失踪时,内心在想什么?
这些事情要是刨根问底,对李贞而言,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公孙策叹息,“太不容易了,好在如今一切真相大白。”
杜筱宁微微一笑,抬眼看去,只见前方李贞牵着她弟弟李平的手迎面而来。
少女不再像先前那样眉间阴郁,她牵着那雪白漂亮的小男孩,两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
杜筱宁想起李府的管事和碧铃,其实有很多善良的人,在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姐弟。
不管遭受过什么痛苦,始终有人温柔善良相待,所以阴霾终究会散去。